“烟锁池塘柳——”
赵弥远此绝对一出,满院的人们都抛却了其他心思,忘却了小姑娘方才带给他们的异样震撼,竟是异口同声地吟诵了出来。
文斗台上,那白袍小姑娘的面庞上笑意已是褪去,默默地念诵着这看似简单的五字上联。
文斗台下,虬髯学政岳文山、白无常陈惊风等人先是讪笑,笑这所谓的绝对上联竟是如此简单。待再次读上一遍细细品味,心头登时一喜,暗暗称妙。
烟,偏旁为火。
锁,偏旁为金。
池,偏旁为水。
塘,偏旁为土。
柳,偏旁为木。
上联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囊括了五行以为偏旁。金、木、水、火、土是为五行也,五行相生相克,却又卓然天成。此为其形。
品其形下之意。
烟为火。
锁为金。
池为水。
塘为土。
柳为木。
一方幽静的池塘,绿柳掩映,烟雾缭绕,暗合五行之意境。如此字形、字意,整句之意境无不符合五行,实属难得,实属罕见,堪称绝对。
绝对!
绝对!
绝对是绝对!
文斗台下的众人先是静默,随后便是嘤嘤嗡嗡的议论声响起。虬髯学政岳文山、白无常陈惊风,乃至一个个自命有些才学的学子们,都尝试着凑出下联。
苦思!
吟喔!
顿住!
如此反反复复,众人蓦然发觉,竟是无一人能对出能媲美上联的下联来。
虬髯学政岳文山自认为才思敏捷,少年成名的他甚少佩服他人。在瀚京城里虽被人恶称为小霸王,但是对其才学却无人敢于贬斥。
岳文山乃是颇为骄傲之人,但赵弥远这暗合五行意境的上联一出,苦思冥想不得下联的他,久久不得合适的下联,心底不得不浮现出佩服二字。
炮镇海城楼,这是岳文山苦思而得的一句下联,其对仗还算工整,但是意境却是天差地远。
镜涵火树堤,这是岳文山灵机一闪得出的另一句下联,意境上佳,将水喻镜,倒影堤上秋枫。然则这句下联,却犯了对联之忌讳——合掌。
槛联之字词、句意要合掌,其机关也要合掌。上联以“金木水火土”偏旁为机关,下联同样以“金木水火土”偏旁最为机关便是犯了合掌之忌讳,已是落于下乘了。
文斗台上,那笑颜如花的小姑娘,面色渐渐郑重。她那细长的眉眼中乌溜溜的眼睛咕噜噜转动着,一边品味着赵弥远吟出的绝妙上联:“烟锁池塘柳”,一边飞速地转动着心思,蓦然一顿,她想出了一句下联。
旨功爵与商!
小姑娘粲然一笑,开心地拍着白嫩的小手,就要吟出下联来。但转念一想后,她面上的灿烂笑容再次收敛。
不对!
不妙!
这一刻,她心底已是默默地品味到了这下联的不妙。她下联以“宫商角徵羽”为机关,尝试与上联的机关“金木水火土”合掌。然则,这下联有着致命之缺陷,但是下联的词性与上联不合,词性不合,更是犯了槛联合掌之大忌。
静默沉思,笑颜绽放,深情沮丧。
半柱香功夫过去,文斗台上的小姑娘神情一波三折,已是变幻了三次。这些神情,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七八岁小姑娘的面上。
绝对!
小姑娘已是放弃了,放弃了对出下联,赵弥远吟出的上联已是被她认定,认定为无人、甚至无任何有智慧的生灵所能够对出的绝对。
得此绝对,其心愿已足。
放开了心结的小姑娘面上又是笑意盈盈,她已经幻想着,想着在那处存在吟出这绝对,一众自命风流、整日纠缠着她的各家才俊们,被这上联噎得面红耳赤,乃是神色沮丧的模样,只是想一想,她就很开心了。
“谢谢大哥哥!此乃绝对,绝对值一条性命!”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珠,闪动着灵性的光芒,神色纯真可爱地向着赵弥远郑重许诺道:“本姑娘说话算数,得了你这绝对,来日会还你一条性命!”
“哈哈哈哈——”
小姑娘娘开心地笑了,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悦耳,她转身慢慢地行下了文斗台,竟是再也没有回头看赵弥远一眼,也未理会白无常陈惊风,径自淹没在围观的人群中。
此刻文斗台下的众人,目光都被刚刚吟出千古绝对的赵弥远吸引了过去,竟是无人刻意去关注刚下了文斗台的小姑娘。
唯有小红牛犊子,眯着一对硕大的牛眼,目光紧随着小姑娘的身影,只见刚刚淹没在人群中的她,几个眨眼之间已是寻不到了踪迹。
“哼!雕虫小技,不过如此!若是牛爷当年……嗯,不提了”,小红牛犊子心下暗暗不屑地道,那对毛茸茸的牛爷微不可查地颤动着,仿佛心思不知又飘飞几万年。
目光灼灼,若光若华。
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文斗台,投向了那身躯略显单薄的少年。短衣麻衫、身无功名的少年,想要开怀一笑,但笑到半截,他突然顿住了。
俗人是偷,文人曰窃,窃来的妙对、绝对,在这县学的文斗台上显摆了一番,这有何可得意之处。
赵弥远面上的神色略显尴尬,并未像文斗台下的那些神童、才俊们所想,那番振臂一呼,那番虚应客套实则志得意满,而是神色窘迫尴尬地心里发虚。
“绝对?果真是绝对——妙乎哉,当赏!”
一个飘飘渺渺的声音,不知自何处传来,赵弥远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头顶晴空万里已是艳阳高照,碧蓝的高空中不知多少里、多少百里,甚至多少万里之处,那道缥缈的声音绵绵不绝,徐徐回荡着。
此时的赵弥远连儒道修为的门槛都还未迈进,凭着他那微弱得近乎可以忽略的修为,自是寻不到这缥缈声音的源头。
缥缈声音的源头虽是寻不到,但是令赵弥远大为惊喜的是那“当赏”的声音之后,自浩渺天际降落下来的莫大福泽。
天地浩然之气,宛若缥缈无踪,寻常人难以捉摸。儒道修行者走科举之途循序渐进开悟,拜谒众圣庙方可得浩然之气灌体。
然则,赵弥远这个小小的白身儒童,却幸运地得到了一次不知来自于何处的、天地浩然之气灌体机缘。
浩渺天际之上,一个个细微得近乎不可查的微小粒子,如同欢呼雀跃的精灵,悄然汇聚着,慢慢汇聚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流,自赵弥远头顶缓缓浇灌而下。
头顶百会穴,蓦地如同一道闸门打开,这一瞬间赵弥远恍恍惚惚中听到了轰地一声巨响,宛若大河奔流,宛若洪水冲垮了河堤,汹涌的天地浩然之气,如滔滔河水奔涌,轰地灌进了肉体之内。
飘飘荡荡,起起伏伏,赵弥远觉得自己仿佛一叶扁舟,飘荡在天地浩然之气的洪流之中,被不断地席卷着,冲刷着。精纯的天地浩然之气,一遍遍地滋润着他的肉身,滋润着他的神魂。
在这一刻,赵弥远仿佛把握住了一丝天地浩然之气的奥妙,那奥秘飘飘渺渺如梦似幻、不可捉摸。而又好像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
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自缥缈天际垂落的天地浩然之气已是停歇。
一丝天地浩然之气的真意,一丝微不可查的、看似虚弱实则蕴藏着无穷大道力量的天地真意,徐徐滋润、浸透、沉淀在赵弥远肉身之内,沉淀在他恍恍惚惚的神魂之中。
除此之外,赵弥远觉得自己的肉身被天地浩然之气浸润之下,原本九次淬体被夯实的肉身,此番又坚韧了数分,似乎一拳砸向青石都能铿然作响、而皮肉无伤。
文斗台上,赵弥远神色迷茫地站立着,没有骄傲,没有兴奋,有的只是恍恍惚惚、迷迷茫茫。
文斗台下,众人望着赵弥远那副看似谦虚内敛的模样,即使虬髯学政岳文山都无法知晓赵弥远正在被神秘的无形浩然气灌体,还在一个个心底暗叹弗如:此子胜而不骄、才学盖过了这么多的神童、才俊却无半分的傲气,真是谦谦君子、浊世佳少年。
小红牛犊子高昂着牛头,牛眼瞪得如铜铃,两道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扫了赵弥远一会儿,毛茸茸的牛脸上,竟是人性化地浮现出一丝丝浅浅笑意。
“淬体小成,寻常的兵器、妖者之妖身都奈何你不得,这才是真正的坚若顽石!还有那一丝天地大道真意,可助你进一步领悟碎字真意,甚至日后……呵呵,还早,还早!好个臭小子,这下得到的好处不小,够你消化一段时间了!”
小红牛犊子硕大的牛头高昂着,瞧着文斗台上的小小少年,笑眯眯地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