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匹小棕马,它比我还野,爹爹把饲养它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呢?其实不懂什么是驯服,我也不敢牵它出去转悠。但每天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小河边割上满满一背篼的青草,送回来给小棕马吃,它每次吃的时候,我就蹲在旁边看着它,有的时候也学着它咀嚼的样子。小棕马起初很凶的,后来它知道我是给它送吃的,它就不凶我了。我养了它一个月,我就知道小棕马最喜欢吃的是什么样的青草,它乖的时候,我就喂给它很多,它同我凶的时候,我就给它割一些不太好吃的草料。
到月底的时候,爹要去接娘回来了,我起了个大早,跑到河对面去割了满满一背篼儿喂给它,希望它这一路不会累倒。
小棕马很听话,爹爹很轻松的就骑着它走了,一点也不野,我就在家开心的等着娘亲回来。
我给小棕马割了好多好多的青草,多到我从小河的这边跑到那边,我越跑越远,小棕马的颜色也越来越深。我就是担心冬天来了小棕马没有吃的,爹爹说小棕马冬天吃的要早早屯下,所以我跑遍了很多的小山丘和小河。
冬天的时候,娘亲没有等到月底爹爹去接她,就自己回来了。
她的心情很不好,我后来才知道,那个绣庄,就是让娘亲她们教会了徒弟,好把燕郡的绣织生意都给包揽下来。除了城内有店面的绣庄,其他都不许卖。
我们都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骗局,娘亲就要失去她谋生的东西了,她最喜欢的绣织再也不能换来钱财了,那天,爹爹就同娘亲说了很久的话。
而我呢,也是不开心的,但是想到娘亲可以在家里陪着我了,我就又高兴起来。而小棕马,我也可以试着牵它出去了,爹爹起先还不同意,后来看到小棕马太乖了,就默许了。
母亲不久后就有了妹妹,家里的东西也一件一件的少起来。娘亲还是会刺绣,得了空得时候,爹爹就骑着小棕马,去更远的城镇卖。直到后来娘亲看到爹爹没藏好的绣品,便不怎么绣了,只给我们缝补衣服时绣上许多花样。
能感觉到的是,家里的情况越来越差,我们以前有的新衣服,过年也没有了;以前我爱吃面饼,现在更多的是吃红薯,我的衣服上娘亲绣的花也越来越多。妹妹出生后,家里的情况更是糟糕了,爹爹这几年,也老了很多。我知道不应该只是照顾小棕马,还应该更多的分担家里的责任了。
娘亲越来越不爱笑,只有爹爹偶尔的笑话能让她舒心些。可她渐渐的就不那么温柔了,她有时候会对爹抱怨起来,后来越来越多,他们还吵了架。
妹妹一岁的时候发高烧,家里什么钱都拿不出来,娘就抱着妹妹一直哭。爹看着我,我明白,要和小棕马说再见了。我拿起来镰刀和背篼,往屋外冲去,我想跑的快一些,给小棕马最后吃上一顿。妹妹不能耽误,小棕马也不能就这样走了。可是回来的时候,爹爹带着妹妹,已经骑上小棕马走了很久了。我就呆呆的看着背筐里,是小棕马最喜欢的青草,这是最新长出来的一茬,应该是最好吃的。可惜我既没有和它道别,也没能喂给它最后一口青草。
我没了小棕马,心里恹恹的。爹爹也像没了精神一样,妹妹虽然好了,娘亲却并不快活。我们就这样将就着生活着,为什么是将就呢?因为爹爹和娘亲总是吵架,吵架完了后还不是得看着彼此,继续下一天的生活。
我们都知道,日子越来越难熬。因为我们越来越穷。爹爹更加的卖力的劳作,可是更多的成果却换来的是更少的价钱。
娘亲最后一次去燕郡城,本来是去买一些盐的,但是她回来的很快。她一言不发,回到房间里呜咽起来,直到爹爹挑着两担劈好的柴禾从山里回来。他浑身都是汗,看起来累极了。可是他一进屋,母亲就将所有的牢骚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吵了一架,屋子里是父亲的怒吼声和母亲的哭闹声,后来还有摔打砸东西的声音,我抱着妹妹在屋外,不敢进去,虽然吵得凶,我却只当是平常的吵架。
母亲散乱着头发出来,她抱着我们两个,突然她注意到我们满身的补丁,这似乎刺痛了她的心,可是我并不觉得难看啊,母亲绣的花很漂亮。她对着我哭喊着说:“东子,我们都做了乞丐啦!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爹始终没有出来,他也生着气,他们这次大概是吵得太凶了,爹爹那么爱娘亲,却也同她怄气起来,这次爹爹一点也没有哄娘亲的意思。
娘亲回头看向屋内,她似乎在等爹爹出来,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她便大声的哭喊着,往小河边跑去。我叫住了娘,她不停的回头看,不停的带着泪光看着屋子内的那扇门,还是不见爹爹出来,就再也不回头的往前去。
我想让爹爹去找娘亲,可是爹爹并不听,我就把妹妹交给她,自己追了出去。我觉得很害怕,跟着娘,却追不到她。
跑了很远,娘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是我跑过的最远的地方,上次还是给小棕马割草料的时候,想到这儿,我就难过起来,往前的小河变得很宽广,成了一大片湖泊。
我没有找到娘,却捡到一只她的鞋子,在水草里。
这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娘要一步三回头的跑出去了。
爹被我带到的时候,他好像失去了哭的能力,我好像也不会哭了。我们谁也不敢下河去,这个湖泊太宽广,没有人知道有多深,谁也不会孚水。我和爹却每天轮流着守在这里,希望能在湖面上看到什么,或者等到母亲自己走回来,守了好多天。
但什么也没有。
娘亲怎么可能会去跳河呢?她怎么舍得留下爹爹一个人,舍得我,舍得花花呢?也许她就是想跑远一些,让爹爹找不到她,让爹爹后悔,等着爹爹来寻她。可是她却这样不小心就消失了,再没有人看到她。
爹的头发白的很快,只那么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好像老了几十岁,他开始有些胡言乱语。有的时候对着一棵树痛哭锤足,有的时候有对着柴禾忏悔道歉,再后来,他有一次,连自己家也找不到了。清醒的时间总是无法估摸的。
可是他还记得去做农活,去砍树木,去劈柴换钱养我们。
就这样被迫接受了变成蝼蚁的生活,只是,我们本来可以好好的做个人,是谁夺走了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