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热火朝天,蝉鸣喧嚣,阳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枝叶上,化作一道道光束,地面上印着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光斑,有不少调皮的小孩子踩着光斑嬉戏,欢声笑语。
市中心,左岸咖啡馆。
这是一家高档咖啡馆,环境清幽,冷气恣意,浅浅的音乐声中夹杂着顾客们微笑浅谈的声音,只是某一角,昔日恋人对坐,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就连一句“你最近过得好吗?”都不曾施舍。
“请问,两位要喝些什么?”服务员的话语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或者说是,尴尬。
顾梨笑笑,嗓音淡淡,“一杯焦糖玛奇朵。”她又隔着墨镜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陈初禾,补充道:“他,一杯摩卡。”
“嗯,好的,您稍等。”
陈初禾凝着她,单手搭在桌子上,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一杯摩卡?
他不喜摩卡,难道她忘了?
看出来了,她定是故意的。
关于陈初禾不喜欢喝摩卡这件事,顾梨当然知道,她就是故意的,谁让他几次三番地算计她?
作为一个前任,他不够合格。
从头至尾,两人各怀心思,沉默贯穿始终。
等到咖啡上来的时候,服务员悄悄地瞟了一眼顾梨,女孩梳了一个法式丸子头,戴着黑色的墨镜,看不清楚眼眸,但就从这周身的气质来看,定是个美人,只不过这美人啊,形销骨立,偏偏透着一种病态。
“阿梨,你瘦了。”
说话的人是陈初禾。
他了解顾梨,若今日他不开这个口,他们可以坐到天黑······黎明。
顾梨浅浅的抿了一口咖啡,轻叹,“陈医生也憔悴了。”
“哦,是吗?”
顾梨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话说的不假,陈初禾是一名医生,又是医院里最有名气和能力的年轻医生,每天有差不多十几台的手术等着他呢,几乎日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甚至忙的一天连一顿饭也吃不上,但这些都还好,他是一个医生,他要为他的选择负责任。
只是那次星河公馆一别,他的确食不知味许久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事业得意,情场失意吧。。。
那天他本是要带顾梨去星河湾的,只是当他抱着她走出星宇会所的那一刻,顾梨半醉半醒间,唤了一声“宋桉”。
一声“阿初”,她给了他爱下去的希冀,一声“宋桉”,他手足无措,料不到结局。
在这场爱恨纠缠里,陈初禾本就是弱势,是最不占理的一方。
可,爱情啊,从来不讲理。
上次星稀小筑顾梨遭他算计,想必她心里有气,若是那夜他再次趁人之危,将她带回星河湾,那她心里只会更恨他吧。
所以才有了那夜,星河公馆一别,他是护送公主回家的骑士,终究不是公主的王子。
陈初禾盯着面前的摩卡发呆,他问:“梨,你的身体还好吗?”
想了想,顾梨说:“嗯······不算太好,但也不坏。”
“可有查出那夜给你下药之人?”
提及那夜,顾梨的眸色稍稍深了几分,“没有,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此事。”
“好,你说,我该怎么帮你?”
顾梨伸手摘下了墨镜,一双星眸好像氤氲着雾气,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一些红血丝,要如何形容那一双眼睛呢?仿佛就是山坳间的一潭死水,纵然清澈无比,也是毫无生气。
她问:“那夜,是李阮叫你来的?”
陈初禾看着她,眸光温柔,他虽不知道她这些天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但依旧能够感觉到她满腹心事,忧郁成疾,“是,她发信息告诉我说,你喝醉了,吵着要见我。”
顾梨蹙眉,“当真?”
陈初禾笑了,双手支在桌子上,眉眼带笑,“总之李阮就是这么告诉我的,真不真,还得要问你自己。”
这话反倒让顾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不过好在他又岔开了话题,“不过啊,我没有想到的是,宋桉还有两把刷子。”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顾梨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突然,陈初禾特别认真的叫她,“顾梨。”
“嗯?”
“宋桉是不是欺负你了?”
顾梨沉默着,她该说什么?
难道要她当着前任的面,吐槽自己的现任老公,暗示自己离开他之后,过的极其不幸福?
这是要打脸的节奏啊!!!上次还夸下海口,信誓旦旦呢。
“没有,我们挺好的。”
“可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它告诉我,你不幸福,很不幸福。”
顾梨抿着唇,无奈的呼了口气,“行了行了,我今天不是要与你争论这个的,你可知道,那夜0625号房间里,另一个男人是谁?”
陈初禾挑眉,“刘寒生。”
顾梨点头,她并不惊讶,之前也是猜到了些。
“不过啊,刘家因为此事,已经搬离了星禾,听说那刘寒生啊,更是被折磨的极惨。”陈初禾叹气,“从此啊,星禾再无刘氏。”
顾梨听的云里雾里的,疑惑地问:“为什么啊?谁做的?”
陈初禾看着她,嘴唇微勾,似笑非笑,“还能有谁啊?”
顾梨有些不可思议,她凝眉小声说:“你是说,宋桉?”
陈初禾又是一声感叹,“真可谓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这一杯咖啡的时间,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直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结束,两人三三两两的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沉默沉默。
最后还是陈初禾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才匆匆结束了这场约会。
顾梨今天来的时候没有开车,她又不喜欢一个人坐出租车,陈初禾顺路将她送到了最近的公交站,他透过车窗嘱咐:“阿梨,抱歉,只能委屈你坐公交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别让我担心。”
顾梨摆了摆手,笑着,“我的事我自己可以,你快走吧,这里不能停车,路上注意安全。”
公交车上,顾梨手肘撑着玻璃窗,墨镜下的一双眼眸,微微的眯着,脑袋很沉很沉,许是公交车上人又多,冷气又不足,她出了一身的虚汗,车子颠簸,胃里一阵一阵的不舒服,她想吐,还未到站,她先下了车。
午后的阳光,不算毒辣,夹杂着淡淡的微风。
顾梨弯着腰身,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捂着胸口,脑袋乱哄哄的。
她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色,模模糊糊感觉有很多人,来来往往的人,他们好像在看着她,但又好像没有看她。
恍恍惚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宋桉,眉眼清淡,皮肤白皙,他笑着朝她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大束的梨花。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他愿意原谅她了吗?
他分明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何都不告诉她呢?
想着想着,顾梨又不争气的掉了眼泪,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分明是他自己不听她的解释,意气用事,歪曲事实,凭空捏造,无理取闹,小孩脾气。。。怎么到头来,都成了她的错了???
两周的时间,他整整晾了她两周啊,十四天啊,小半个月啊,他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么忍心呢?
他以为就他有脾气吗?
她顾家千金,星禾名媛还从未受过这种气呢。
结婚这两个多月以来,她算是看出来了,宋桉这个人吧,平时看上去挺霸道啊,一到关键时候就泄了气,跟一个受了气的怨妇一样。。。不对,是怨夫。
这种人,注孤生。
又不对,遇见她顾梨了,宋桉一辈子也别想注孤生了。
其实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他们之间根本谈不上爱,他们在这场等价交换的,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里,各司其职,相敬如宾,只是偶尔在一方做出背叛另一方的事情的时候,另一方不得不承受这场婚姻所带来的代价。
在顾梨和宋桉的这场婚姻里,他们刚刚好处于“暧昧时期”,所以往日所有的生气、闹别扭,往深处说是有好感,往浅了说就是,自己的东西被他人觊觎,而产生的愤怒与偏执。
他们不是小孩子了,成年人的婚姻里,没有纯粹。
*
顾梨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灯光刺眼。
病房内,安静极了,夜已经深了,能够清楚的听见窗外“叽叽”的蟋蟀的叫声,走廊上是病人的交谈声和走动声。
鼻腔里是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入眼是长长短短的塑料管子,顾梨心下明了,她下午又出现幻觉了。
只是这次竟然这么严重,都住院了。
算了,来都来了,她只是好奇,是谁送她来的。
她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挣扎着坐起身子,她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病房。
“你醒了。”
顾梨转眸看着病房门外站着的男人,身材颀长,他穿了一身的黑色西装,戴着黑色的口罩,精干利落,她出声询问:“你是?”
“今天下午你晕倒了,我正好路过,便带你来了医院。”男人的嗓音淡淡,很好听。
“哦,谢谢啊,麻烦你了。”
男人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保温桶。
顾梨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双目无神,思绪游离。
如果,她第一眼看见的人是宋桉,就好了。
也不枉她生病住院。
男人伸手探向她的额头,不烫了。
顾梨有些不自在,摇了摇脑袋,呆呆地开口,“我感觉好多了。”
男人收回手,又将粥盛到了碗里,递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吧。”
顾梨接过碗,泛白的嘴唇弯起了很好看的弧度,“谢谢你啊。”
“你已经好久没进食了?”男人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顾梨搅着碗里的白粥,淡淡地回答:“嗯,没什么胃口,想吃却又吃不下。”
“是有心事吗?”
顾梨摇头,嗓子干涩,沙哑,“一些琐事而已,不值一提。”
男人见她不想说,也不问了。
“先生。”
“嗯?”
“你叫什么名字?”顾梨问。
“许星渡。”
顾梨点头,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顾梨。”
“嗯,很好听。”许星渡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不想吃的话,喝些热水吧。”
嗓子太干,她喝的又有些急,被水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许星渡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柜子上,又将柜子上的纸巾递给她,一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懒懒的说:“别着急,这又没有其他人,没有人跟你抢,我就更不会了。”
顾梨嗓子难受,有些想笑,他还真能与她抢水喝不成?
“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
“无碍。”
迟疑片刻,顾梨说:“许先生,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许星渡点了点头,站起身,“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后会有期。”
顾梨颔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暖暖的,这世上,好人,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