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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阿洛国

秋月的事,并没有在府里引起多大的动静。甚至连最喜欢议论主子事情的下人们,也都缄口不提。秋月的屋子被修葺一新,听说王府又在外面看中了新的姑娘,正预备接进来。可还没等接进来,王爷便接到了圣旨,要带兵征讨阿洛国。

阿洛是个小国,地处极南,出产的茶叶与红豆是天下极品,年年都向大晏进贡。然而从去年开始,春秋两季的贡都没有送来,皇上派使者前去训示了一顿,今年却仍然照旧。不仅如此,甚至还时有兵马骚扰大晏边境的百姓,与当地驻守的大晏军队起过多次小冲突。本来守军的兵力亦足够应付阿洛小国的部队,奈何阿洛边境请来高人布下修罗大阵,里头长年雾气迷漫,我不能视敌而敌能视我,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大晏军队吃了无数暗亏,这才请旨求皇上发兵征讨。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花千夜正在翻棋谱,听着一愣,“要打仗?”

“是啊,刀枪箭雨的,难免有什么损伤。”如环拉拉小姐的袖子,半撒娇,“上回那种膏药,小姐还有没有?再给我一瓶,好不好?”

花千夜却没有答话,眼睛明明是看着如环的,如环却觉得她的视线穿越过自己,投在自己看不到的某个地方。半晌,花千夜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为谁求药?还是那个韩进?”

一听这个名字,如环的脸又发红,“那人笨手笨脚的,不懂得照顾自己。我给他把药准备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自己也能应急用上。”

“他也要上战场吗?”

“是啊,王爷让他做了个什么中营千夫长,主要负责营地的安排与巡逻,再就是保护王爷的安全——按说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是中营千夫长?”如环的话还没有说完,花千夜忽然扔下了棋谱,目光炯炯,“如环,你有没有办法让他带我们一起去?”

如环差点没跳起来,“带、带我们去?!”

“他是中营千夫长,在营里给我们安排一个住所而不让任何人知道,不会是太难的事。”

“你不是不知道韩进的性子,有违王命的事,打死他也不会做的!”如环急急地道,“这还不算,就算能去,你怎么吃得了军营里的苦?又要车马劳顿,身子怎么受得了?!”

花千夜柔声道:“好如环,我知道韩进已经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你去跟他说,他一定会答应。至于我的身体……人要身体是做什么的?是拿来做有用之事的。像我这样天天躺在床上,这没用的身体保重起来做什么?阿洛之战,我是定然要去的。你不去找韩进,我就自己随后跟去,不跟军队随行,到时路上难免遇上什么抢匪强盗……”

“不行!不行!”

如环一个劲地摇头,生怕自己会被她说服,一面道:“我要是让你去了战场,家主一定会把我剁碎了喂鱼的!老太太也不会放过我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花千夜见她这样坚决,默然顿了顿,忽然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如环不解。

“搭搭我的脉。”

如环更糊涂了,“我又不会诊脉。”

“听脉总是会的。”

“哦……”如环便学着小姐往日的样子,把手指搭在小姐的脉门上,偏着头,认真去感觉指尖下的每一下搏动,“嗯……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咦……”她迷惑地抬起头,“怎么忽快忽慢的?”

花千夜收回手,淡淡地一笑,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味道:“我病到了什么地步,除了央神医和我自己谁也不知道,连舅舅我都让央神医帮忙隐瞒。如环,你听到的脉,叫‘漏悬脉’。我的日子已经不多,左右不过三五年的光景,便要熬不住了。”

“不、不,你骗我。”如环不敢相信,“你只是从小身体弱一点,哪里会有这么严重?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花千夜看着她,目光平静极了,眸子似是水底极深处,珊瑚斑斓,鱼儿游弋,只觉时光都缓缓沉淀,缓缓问道:“我可曾骗过你?”

如环怔住。没有!虽然小姐喜欢把许多事情都放在心底,不告诉她,但是,从来没有骗过她。她的脸渐渐地发白,“是真的……可怎么会呢?”

花千夜点点头,停了停,道:“十八年来,我只是个无用的药罐子,让身边的人耗尽心力照顾,从来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如环,我真的很想做点什么,为了外婆也好,为了舅舅也好,就算是为了自己吧,我也要去阿洛。阵法我懂得不少,没准就能派上用场。如环,帮我想想办法吧,这一世已经不长,我不想只是在病榻上度过!”

如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小姐,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阿洛国地处极南,气候炎热而潮湿,似乎一年到头都处在梅雨季节。一面大雨滂沱一面阳光普照的奇景,随时可见。水汽蒸腾,被热辣的阳光一照,仿佛都化作一层灼热的云雾,笼罩在众人头上。山体苍翠浓郁,树木之上爬满互相牵扯攀附的藤萝,费了好大工夫,大晏军队才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安营扎寨。

花千夜和如环作兵士打扮,在营中安顿下来。韩进安排了一座偏僻的营帐给她们,寻常倒不会有人注意。

“总算安顿下来了!”

如环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见花千夜坐在一旁,脸色白里透青,十分难看,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只药瓶,倾出一颗丸,从革囊里倒出水,给花千夜服下,见她脸色慢慢回转过来,忍不住道:“看看,平常一丸药就够,现在要吃两丸!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跑到这里来受罪!”

花千夜无力地微笑一下,行军的速度令她疲惫不堪,靠在床边浑身骨架简直要散开。炎热潮湿的气候严重影响睡眠,蚊子又多,两人都没睡好。

过了两天,如环忽然拉起肚子来,一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韩进过来看她,因有王妃在内,不敢擅入,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回话。

花千夜见他的目光时时忍不住望向里间,眼中又是着急又是忧心的神情,分明情根深种。告诉他:“如环不妨事。这样的地方瘴气重,我已经给她服了药,明天就好了。”

韩进又惊又喜,“原来王妃有药!王爷也有这样的病症呢!属下斗胆讨点去给王爷。”

“他也病了?”花千夜有些意外,这样的林瘴不是毒气,只是乘虚而入,人会有些不适。自己是久服草药,其中难免有几味是清瘴解毒的,因此才得以幸免。像凤延棠那样的人,怎么轻易染上?

“王爷为了破那修罗阵,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昨天清早便有些症状,王爷一直强自支撑,这会儿又在中军大营和将军谋士们商议破阵大计呢。”

花千夜点点头,从银匣子里取出一只玉瓶儿,倾出一粒药丸,刚要递出去,忽然又止住,道:“药丸不能给你。给了你,他问起是哪里来的,你怎么答?”

韩进一愣。

花千夜取过笔墨,在纸上画出一株草的模样,递给他,道:“这种班鸟草,是制成药丸的主料,生长在水畔之边,你去找找。连王爷都病了,军中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病倒,你领人多采一些备用。如果王爷问起,你就说是问了附近老农得知的。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你把我安排在这里,否则你吃罪不起。”

韩进郑重地点头,又道:“王妃说得一点没错!军中是有不少士兵病倒,大家私底下还说是阿洛国的巫术呢!”

花千夜微微一笑,随后道:“如环在里间,你进去吧。”

韩进的脸红了红,虎背熊腰的汉子,忽然不好意思起来,“不、不用了,我走了。”说到一个“走”字,逃也似的出去。

牛油烛把大帐照得耀如白日,帅案之上摊着阿洛边境的地图。子时将近,将士们已经散了,凤延棠眉头微皱,紧紧地盯着地图,一面吩咐侍从:“去叫清大人来。”

侍从领命而去,片刻,一名浅灰衣衫的男子走进来,正是凤延棠心腹中的心腹,清和。

凤延棠头也不抬,问:“你说的那个楚疏言,真是问武院里出来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在这样的太平江湖,百年前一位高人设立问武院,将各门各派的精英请到院中任夫子,分门授课,一举打破了各门各派自立门户互不交好的江湖格局。院内分为身刃和无身刃两大教类。身刃即刀剑拳掌种种外门工夫,以及内功与轻功身法。无身刃即机关、暗器、兵阵、医药、星相、占卜。是天下学武人心目中的圣地。每一名出师的弟子无不名动江湖。

清和答道:“楚疏言生性淡泊,无意于名利。就连投身问武院,也是被好友强拉着去的。”

“无意于名利?”凤延棠抬起头,“那你用什么请动他?”

清和但笑不语,道:“这个,请容属下先卖个关子。”

凤延棠一勾嘴角,也笑了。

清和趁机道:“若论机关阵法,楚疏言堪称天下第一。有他来,王爷且放宽心,好好歇一歇吧。我看王爷这两天身子倦乏,还是请军医来看一看,开副方子。”

话音才落地,只听门外道:“属下韩进求见。”

“进来。”凤延棠道,“一下午没见着你人,去哪里了?手上是什么?”

“回王爷,是药。”韩进将药碗放在桌上。

“什么药?”凤延棠微微皱眉,“军医连脉也不曾请,就开方熬药吗?”

“回王爷,这不是军医开的。是属下带人找的药草,专治瘴气。已经有兵士服了,下泄马上止住。”

“哦?”凤延棠端起碗来闻了闻,腥苦的味道令他眉毛一皱,“你倒长进了,还会采药治病。”

“回王爷,是……是一个老农告诉属下的。”

“嗯,难为你有这份心意。”凤延棠端起碗,喝了药。

清和在旁问道:“是哪里的老农?倒应该把他找来问问,看看这地方还有什么瘴气,军中好提防。”

“这个……”韩进犯难了,王妃没教这句,抓抓头,道,“我是路上碰见的,问完了他就走了。”

“哦……”清和这一声拖得意味深长,“是这样。”

清大人聪明绝顶,韩进看也不敢看他那对细长双眸,连忙道:“属下还要巡逻,先告退。”

凤延棠一点头,让他去了。看着清和若有所思的模样,微微一笑,“你疑心谁都可以,却不必疑心韩进。这小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清和也跟着释然一笑,“是。倘若韩进也会耍心眼,军中个个都成司马懿了。”

韩进自然没有听到后来凤延棠与清和的对话,一颗心“咚咚”直跳,一夜都没睡安稳,生怕清大人那双眼睛看穿了一切。

第二天清早到帅帐,正要进去,当值的小兵拦下他,道:“王爷吩咐,不让人进去呢。”

这么不寻常!韩进吃了一惊,“出什么事了?”

小兵道:“曹夫长在里面——王爷估计在发脾气,吩咐我去喊曹夫长的时候,眼睛都是血红的。”韩进还要再问,里头已经传来王爷的声音:“来人。”

韩进连忙进去,一进便怔住——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中,正是管粮草的曹夫长。

“此人以下犯上,企图行刺本帅,已被本帅就地正法。拖出去。”凤延棠坐在案后,脸色淡漠,唯有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泄露他的异常。

韩进不敢多看,吩咐人拖走尸体,清理血迹。

那一整天,帅帐都不许人进入,韩进摸不着头绪,心里惦记如环。好在如环已经大好,韩进的心才放下来,王妃问了几句话,都详详细细地答了,说到曹夫长的时候,猛然发现王妃的眉头蓦然皱了起来,只听王妃问道:“那人是管粮草的?”

问话的语气急促,跟平日里疏淡平和完全不同。

韩进据实点头。

“他死在帅帐里?”

韩进又点点头。

“王爷之前是不是去看过粮草?或者,那名千夫长死后,有没有去看过?”

韩进摇头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花千夜眉头紧锁,忽然道:“糟糕!”然而紧接着,面色又一松,“好,正好。”

韩进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位美丽的王妃,完全不明白这一糟一好之间的含义。

花千夜微微笑道:“韩夫长,要你一直瞒着我们的身份实在辛苦你了,眼下正有一个好时机,你替我送两本书给王爷,王爷知道我在这里,也不会怪你。”

有这样的好事?韩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花千夜拿出两本书交给他,他一看,一本《列女传》、一本《百家姓》,几乎要晕倒。就凭这两本书,会让王爷放过他安置王妃入营之罪?

花千夜似是知道他的疑虑,微笑道:“你只管拿去。这会子,再也没有比这两本书更能帮上王爷的东西。”

是吗?

韩进狐疑,极度狐疑,但是王妃没理由捉弄他呀!

一路狐疑地拿着这两本书,到帅帐门口求见。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声音里竟透着一丝倦意。一进来,饶是迟钝如韩进,也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王爷坐在帐案之后,身上的外袍有些皱,眉头更是皱得死紧,案旁立着清大人,永远飘逸出尘的清大人,此刻脸上居然也隐隐有愁容。

见他进来,王爷问:“什么事?”

韩进忐忑不安地把那两本书呈上,垂手侍立一旁。

凤延棠见呈上来的竟是这样两本书,随手一翻,不耐道:“韩进,你……”

说到这个字的时候,顿住。

翻开的那一页,不是白纸黑字,而是银票。

面值一千两的银票。

两本书——居然是足足两大本银票。

凤延棠慢慢地抬起头来,视线慢慢地落在韩进脸上,慢慢地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韩进“扑通”一声跪下,“是王妃交给属下的。”

“王妃?”凤延棠微一眯眼,“她在这里?”

韩进这下连头也不敢抬了,叩头道:“是。”

“你安排的?”

韩进不敢回答,匍匐在地。

“上次那碗药,也是王妃教你的?”

韩进只一个劲地磕头。

“够了!”凤延棠喝道,霍地站起来,“蠢材,还不带路!”

凤延棠进来的时候,花千夜正在画画。她穿着普普通通的兵士衣裳,头发没有挽起,流水一样地披散在身上。见他进来,搁下笔,刚要行礼,凤延棠已道:“接着画。”

花千夜便接着画了起来。

画的是荷花,千重万重的绿叶,掩映着一抹娇红,画面上似乎有水汽流动,仿佛一阵风来,荷叶便要迎风扶摇。

“好画。”凤延棠道。

“王爷谬赞。”

两个人的声音都是低低的,还夹着一抹浅笑。这里仿佛不是刀光箭雨的沙场,而是风轻月浓的闺房。

如环和韩进无声地交换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如环本想着王爷一来,一顿责难是逃不了的,起码没有好脸色看。韩进则压根也没有想到方才在帐中那样阴郁的王爷,到了这里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小俩口竟云淡风轻地赏起画来!

不一会儿,花千夜已经画好,凤延棠鉴赏一番,末了,环顾帐内,道:“这里处处简陋,王妃还是搬到帅帐去吧。”

花千夜见他除了眼睛有些红丝外,脸色如大理石般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暗叹这人的城府之深,深不可测。跟着微一颔首,“谢王爷体恤。”

凤延棠点点头,便带着韩进走了。如环目送他们两个离去,简直不敢相信,“就这样?”

花千夜道:“就这样。”

“他竟然没有怪我们私自混到军营里来!竟然没有责怪韩进!在这个不该看到我们的地方看到我们,竟然一个字也没问?!”如环抚着胸口,诧异极了,“他简直就像是为了看你画画而来了一趟!”

花千夜微微一笑,“对他有好处的人,有好处的事,他是不会拒绝的。至于韩进——他总得卖那两本银票的面子。”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可以搞定,我们应该早些把银票送给他!”

“傻丫头,如果没有适当的时机,那些银票他也不会太放在眼里。”

如环一愣,“送银子也需要时机?”

“在他需要银子的时候,银子才是有用的东西。”

凤延棠在前帐忙碌到亥末才回后帐。如环听到脚步声,连忙掀开帘子,打水给他梳洗——这事原本有侍卫做,如今王妃住进了内帐,侍卫等人一概回避,工夫都落到了如环身上。

凤延棠望向内帐的另一边——隔着一张屏风,透出灯光,他问:“王妃睡了吗?”

如环忙回道:“还没。”

凤延棠便往这边来,一脚踏进,就看到一大片墨绿的菊花盛开。抬起的右脚忍不住滞了一滞才落地,眼中有道光芒一闪即逝。不能解释那一刻的震荡。那其实是花千夜的衣摆,她半跪在案边,宽大的衣袖,长长的裙摆铺了一地,柔软的绸衣随意地皱成一朵墨绿的菊花。

她埋首在案上,面前排着散乱的算箸和石子,正凝神思索。听到脚步声,自沉思中惊醒,抬头见是凤延棠。

他披着外袍,露出雪白里衣,去了头冠,微卷的头发搭在襟前,漆黑如墨。眼睛低垂下来,明亮灯光下,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那对平静无波的眼眸看不真切,整个人倒显出一股与白日不同的慵懒平和来,问:“这是什么?”

花千夜答道:“修罗阵的图解。”

“哦,除了医术,你还懂阵法?”

“略懂一些。若是普通的阵法,倒还不在话下。但这修罗阵十分古怪,我来了这么些天,还没弄明白。”凤延棠点点头,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要用银子?”

“曹夫长若真是行刺王爷,王爷一定会留下他的活口审问主使的人。唯有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王爷才会下杀手。一个管粮草的千夫长,有什么过错非死不可?自然是粮草出了问题。”

“那你可知粮草出了什么问题?”

花千夜摇头。

“粮草被人动了手脚,米下面是沙石,麦秆下面是枯柴。”凤延棠的眼中闪烁一丝寒芒,“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花千夜见他连这样机密的事也跟自己讲,隐隐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他在考她。就像那件彩鸾衣一样,他在试她的分量。她放着胆子一猜:“二皇子?”

“不错,正是二皇子。”凤延棠看着她,“难为你要混到军中来,要你守在王府里,确实委屈。”

他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花千夜俯首道:“擅自混入军营,的确是我不对。请王爷责罚。”

哪知凤延棠微微地笑了,唇角一丝涟漪,令整张脸都有了一丝温柔的笑意,道:“做妻子的来帮丈夫的忙,有什么好责罚的?”

他的微笑,居然这样温柔美好。就好像在冬天的时候,乍然见到枯枝之上冒出来的花骨朵儿,天寒地冻万物萧条里蓄积的一丝春意,令人又惊又喜——原来他也有和煦的一面。

这一刻的凤延棠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凤延棠。

凤延棠已披衣而起,见她神情怔忡,深水一样的双眸在灯光下透出一股子迷蒙,玉一样的脸庞白得透明,仿佛一朵冰晶的花,在这潮湿炎热的夜晚,随时都要融化。因为一直低头伏案,头上一支白玉钗子微微倾斜,挽着的墨绿青丝似乎总要滑散下来——心里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将她头上的钗子扶正,柔声道:“不早了。你身子不好,不要太劳神。”

说完这一句,才想起自己这位王妃是禁不起“碰触”和“亲热”的,手微微一僵,收了回来。

花千夜只觉得一阵昏眩随他的手一起逼近,直到他走了,头脑仍有些昏沉。

世事总是无常。在王府的时候,名为夫妻的两个人一个月还碰不到三次面,到了这边塞,反而能一张桌上吃饭,一个屋子睡觉——当然,两张床。

如环暗暗为小姐同王爷关系的改善而感到高兴——即使小姐的身体无法成为真正的“妻子”,但是能够得到丈夫垂青的女人,总比受冷落的要好上一百倍吧?

两盏茶分别放在两人面前。

隔着一张书案,王爷在听小姐讲解阵法。一连好几天,只要有空,王爷便要回后帐,看小姐拨弄石子,跟小姐学起了阵法。

南国的阳光洒进来,把帐内照得通透光辉。王爷穿一身锦质朱织的外袍,腰间束着深紫斑玉扣带,眼睛紧紧地盯着石子的变化,神情专注,冷峻里透出矜贵,更兼鼻挺如山,额头饱满,真是个十足十的美男子。令人奇怪的是,他身上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气流,无论坐着还是站起,都恢恢然,弘弘然,让人忍不住打心眼里肃然起敬。

再看小姐的脸,那份美丽,一万人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来。这会儿头上挽着家常髻,插戴着白玉钗,如水的秀发滑下一绺,沿着雪白的后颈披在身上。白玉似的手指移动石子,再用算箸计算各个石子的变化方位,墨玉手镯在冰雪般的手腕滑上滑下,时不时碰到桌面,发出幽微清脆的声响。

这两个人,无论谁看见也要赞一声珠联璧合天赐良缘,可有谁知道这对夫妻相敬如“冰”,秋毫无犯,除了那天帮小姐扶了扶钗子,两人之间连一句温存话也没有说过,终日谈的只有阵法、战势、朝廷、皇子……

听得如环头昏脑涨,自己光是听就这样枯燥痛苦,真不知道案边那两个一面说一面摆开算箸的人是什么感受!

唉,本来韩进还说今天教她骑马的呢!想个什么借口才好出去呢?

花千夜抬手取茶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如环扭着帕子,身子不住往帐外探出去,知道她闷不住,便道:“如环,你去替我打些干净泉水来。”

如环听了,满面欢喜,拎着桶,活蹦乱跳地去了。

花千夜看着她快乐的身影,心底深处升起一丝羡慕。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蹦蹦跳跳地走路,永远不可能像她那样开开心心地同心爱的男子在一起……

心情不由得微微低落了起来,忽听凤延棠道:“韩进今天不在营里。”

花千夜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脸却微微地红了,好像出去找韩进的是自己似的,有丝支吾道:“王爷……知道他们的事了?”

“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怎么会看不见?”

“王爷不要怪他们,如环……”

“他们两情相悦,我为什么要责怪他们?”凤延棠反问她,“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吗?”

花千夜微微一窘,干脆避而不答,问道:“韩进出营办事吗?”

“嗯,清和出去采办粮草快回来了,我让他去接应一下。”说着,拿起茶杯,忽见茶已见底,道,“该让她倒了茶再放她走的。”

花千夜闻言,起身去拎茶壶。哪知一只手先她一步握住,凤延棠的声音在后脑勺响起:“当心烫着。”拎着茶壶往杯里倒上水,一面道,“这茶第二趟水才出色,你喝喝看。”

花千夜细抿了一口,果然清香更胜前面一杯,道:“看来这地方的茶叶真是极品,军中用的茶也这样好。”

凤延棠听了却没有说话,端着茶杯,笑了起来。

花千夜见他笑得别有深意,便问:“怎么?”

“军中用的茶叶哪有这种味道?”凤延棠道,“这是前两天附近的几个县令给我请安的时候送来的。”花千夜脸上微微一红,“我见识短浅,让王爷笑话。”

“我不是笑你说错,我是笑原来花大小姐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两人相处这么些天,谈的都是正正经经的国家大事,还从来没说过什么闲话。今天他忽然带笑打趣了这么一句,花千夜只觉浑身一阵燥热,不知道怎么回应,佯装没听见,埋头喝茶。

凤延棠也有些惊觉自己的放松,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把真心放在最深处,看它慢慢变得和面孔一样冷漠平静,水火不侵。然而这茶香萦绕,这晴光如丝,眼前的女子半含着笑意闲话家常,半透明的面庞涌上淡淡的血色,就像上好的羊脂玉上涂了胭脂,隐隐有光晕流转。这么个疏淡人儿身上,刹那间竟有说不出的娇羞。好比她那日画的荷花,满池墨荷,衬着一抹娇红,那红真是又娇又软,直软进人的心里去。

似有荷上清露,缓缓滴入心田。心中有种不可思议的松动与柔软,情感的异样让他自己吃了一惊,咳嗽一声,收回这莫名的绮念,道:“我说笑了,王妃不必挂怀。”

花千夜见他笑意一敛,神情一肃,便知道,刚才谈笑聊天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他又是那个矜贵而冷峻的九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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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念过两次大学的人,曾退学去过新疆,接触过很多类人群。那以后开始接触吸引力法则,开始探索宗教,学习灵性科学,收集一些关于轮回和神秘现象的资料。现在断断续续的冥想,打坐。从2014年7月,假期没有回家,一个人在宿舍里,静坐时,终于联系到了灵体,和他们有了直接的,鲜明的对话。一些困扰我的问题开始有了解答,更容易进入这种状态,但是有时候会有调频的差异,看到一些奇怪并不同于人体的存在体,这是一个充满冒险,并吸引我的课程,我会一直走下去,发表我所接收到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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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索未知,追求新知,创造未来。本丛书包括:地理世界、动物乐园、海洋与天空、化学天地、计算机王国、历史趣闻、美术沙龙、农业科学、少年楷模、物理城堡、艺术天地、音乐之声、幼儿教育、语文大观、植物之谜、走遍天下、祖国在我心中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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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奇幻世界的保险公司里当社畜是什么体验?————希琳·玛尔伦原本只想过平静的社畜生活,却因为在穷困潦倒时做出的错误决定,被迫成为了精灵抵抗组织的炮灰。好消息是,某位可靠的女精灵“调音师”自愿担当她的保护者,尽管动机(疑似)不纯。坏消息是,其实她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炮灰,而是抵抗组织刺向贵族的一把匕首,而且很久以前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更坏的消息是,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她成了某个远古诅咒的受害者。如果不想办法解除,几个月后她就会变成一棵树。————我们奇幻世界里的社畜就是这个样子的,我已经习惯了——希琳·玛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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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道天才出身名门却无法修行,死后妖族帝君入体,少年重生持剑为情;谁才是天下第一剑的继承者,又是何人能够插手本朝的江山;先有妖魔横行,后才拔剑护天下;不为一己私欲,此剑我为众生而出;握剑不是为了生杀予夺,只是自己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