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还是早上的七八点钟,山上的雾水很大,看不到二十米以外的地方。一颗颗水珠在一张张树叶滴下来,仿佛在下着零星小雨,他们的头发、鞋面和裤子很快就被湿淋淋的野草沾湿掉。除了浊雾之外,还有白霜,如同一点点盐粉撒在树叶上和杂草面上。
此时此刻,尽管大梁跟平时一样,他把那件厚厚的棉袄裹紧在身上,身子并不觉得怎么寒冷,但是脚板和脚趾头仿佛被冷僵了,时不时就会感觉到针刺或者鸡啄一般疼痛。
不一会儿,大梁在15号后面走着时,见到15号如同一个经验丰富、老练的猎人一般,他时而机警往前跳跃,时而在一棵大树后面伏起来,时而用铁钎撩开前面的杂草,有时候,他又突然冲到一个隐蔽的小溶洞前面,探头往里面眺望,对他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之前,大梁总是叫他15号,要么就是叫他大叔,就好似15号从来都是叫他24号,要么就是叫他小兄弟一样,忽然间,大梁很想知道眼前这个令人尊敬的15号犯人的名字,他是哪里人。转眼间,15号拱着头从那个小溶洞里走出来,他们接下来沿着松林继续往山上走,过了一小片树林,大梁问道:
“大叔,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是那条村子的?”
“我姓杨,我叫杨大狗,你以后叫我老杨就可以了,但是在狱警面前千万不能叫,会挨骂和遭处罚的,你还是叫我15号好了。”老杨答道,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又补充说,“你到过马头镇吗?我就是马头镇马头村人。我妻子也是马头镇人,她娘家跟我家隔着两个大山头,她娘家在东边,我家在西边,她每次回娘家时都得花上整整一天。”
紧接着,杨大狗暂时忘记寻找那头大野猪,他又说起他家里的事情来。他说他今年五十二岁,他妻子比他小两岁,他属猪,他妻子属牛。现在,他们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都超过了二十岁。“我回去之后就给他们操办婚事,我儿子在我被判刑之前就有对象了。”说完,想了想之后又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条村子的?”
“哦,我叫刘大梁,我是鸭儿镇鸭儿村的。”大梁跟着老杨跨过倒在路上的一根松树干说。
“哈哈,原来你是鸭儿村的!”老杨忽然爽朗地笑起来,跨过一块大石头,止住笑又说道,“我以前经常到鸭儿村。你们村里很多荔枝,我还到过你们村子里偷荔枝呢。”
“我没有到过你们镇,听说你们镇里很多沙田柚。”
“是的,我们村就有好几个山头沙田柚。你知道吗?我们村的沙田柚特别脆口,特别甜,就跟你们村的荔枝一个样,在全国各地都有名。”
他们边聊边走,就快走大半山,老杨忽然停下脚步,他把一只脚踏到一块石头上。大梁正要问老杨为什么要停下来,老杨用铁钎指着横在路上那棵小杂树。
“兄弟,你见到了吗?那棵断树上面有一条五步蛇。”
那条五步蛇背脊棕黑色,头颅土黄色,肚子青绿色,有一只小盘子那么大,它盘在树干上,昂着头,瞧着他们,吐出着尖尖的舌头。大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恐怖的五步蛇,于是急切地询问老杨怎么办。
“它挡在我们前面,我们只好从它旁边绕过去。”观察了一两分钟,老杨把铁钎收回来说。
“你捉过五步蛇吗?”老杨正要从侧边那块大石头走往山上,大梁接下来又问道。“不如我们把它捉回去吧。我吃过蛇肉,蛇肉太好吃了。”
“把它捉起来难不倒我,但是我们现在是去捕捉那头大野猪,我们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过了大石头,老杨回答道。接着他拔掉了好些杂草,找到了一条狭窄的石头路继续往前走。绕过了那条五步蛇,他们又回到原来那条小路上。
老杨又断断续续说道:“大梁兄弟,你不是要吃蛇肉吗?过一会儿多的是蛇肉吃,你信不信?无论是五步蛇还是眼镜蛇都有。这大峡谷里多是的毒蛇,还有比那条五步蛇粗多得的毒蛇呢。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好几个犯人都是我们村的,他们都捕蛇能手,他们这辈子都是捉蛇的。”
听到老杨这样说,大梁就再也不去想那条五步蛇了。几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山的东边。下面是一个陡消的山崖,探头下望,大梁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一条狭窄的之字形小山路从山崖底下穿行而过,隐隐约约非常像一条在云里雾里搅动着的大蟒蛇。
沿着崖走,穿过一小片松林,他们来到一个小溶洞前面。这时候,他们一路走来的那条小路到了这个小溶洞前面,它就忽然间如同一根绳子一般断掉了。洞口旁边有好几棵小杂树,老杨正要把一棵小杂树撩开把头伸进去,洞里传出一阵的骚动的噪声。
“那头大野猪是不是在洞里面?”老杨正在往里面探视着,大梁问道。
“不是野猪,是一只野山羊。”
“野山羊?这里怎么还有野山羊?”大梁从老杨身边瞄进去。从外面透进的光线里,忽然间,他见到了那只野山羊。那只野山羊的毛很乱,两只角又弯又长。它正卧在洞壁下一大堆枯草里,时不时把惊恐的眼光望过来。
大梁正在揣测着那只野山羊是不是病了,它又或者是受了伤,老杨把背脊转过来。
“我们走吧,不要惊动它,它正在生羊崽呢。”
接下来,大梁边走边想道,老杨这个人真奇怪,他为什么不把那只野山羊捉回去?他为什么非要去捉那头现在不知藏在哪里的大野猪?
杨大狗见大梁闷闷不乐,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对他说道:“我们从来都不会因为肚子饿就什么都捉来吃掉的,尤其是那些正在生孩子的动物,我们更不能够随随便便把它们杀死,这是我们的老祖宗传下来的遗训。你知道吗?我们遗训是千万不可以违抗的,要是违抗了的话,就会遭到老天爷报应,会断子绝孙的。”
“有这么严重吗?”大梁问道。
“当然。我们村之前就有一个人,他就是因为把一只正在产崽儿的地老鼠杀来吃掉,后来他的儿子就一个个都死掉,到后来,连他的老婆也疯掉,你说这是报应吗?”
“老鼠都不能杀吗?”
“是的,无论是什么动物,只要它在产崽儿,我们就不能杀死它。”
说到这里,杨大狗又在前面那几棵松树下发现很多倒伏在地的小草,又见到了一条野生动物走过的路,赶紧沿着那条小路加快脚步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们又走到了西边的半山腰里。他们见到那些倒伏的小草忽然通往山上,于是又往山上走。
本来,从半山腰到山顶还有不到一百米,要是照直走上去的话,用不了二十分钟,但是那条小路却是弯来弯去的,它一会儿从前面那片松树林穿过去,一会儿又穿到一个山崖前面,过了那个山崖,它又钻进一大堆石头里,紧接着它又连续拐了好几个大弯,才到达山顶上。结果,他们花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走到山顶上,累得他们上气不接下气。
走到山顶上,已经是八九点钟的时候。这时候,太阳已经从东边的山岗上升起来。雾水慢慢消散,挂在树上的白霜也在一点点消融。这时候,他们再也寻不见那条小路,于是在两根倒在地上的松木头上坐下来。随着阳光照射到一棵棵松树上,他们的身体里有了温暖的气息在流动。无数的鸟儿地鸣叫,数不清的蝴蝶在飞着。
瞧着一只只漂亮的蝴蝶,听着鸟儿们的欢快的鸣叫声,大梁想道,要是一辈子在这里多好啊!忽然间,他又想起小莲,想起和她恋爱时的情景。接下来又想起他的母亲,想起母亲憔悴的面容。后来,他想起杨秀姑,想起那个诬陷他的寡妇……他正在心烦意乱地想着,老杨站起来,他走到南面山边往山下瞄了一两分钟,随后回过头来,若有所思地对他说道:“兄弟,我们走吧。我看那头大野猪就藏下面那个大溶洞里。你看,这些倒下来的杂草又通到那个大溶洞前面去了。”
大梁跑到老杨身边。确实有一个溶洞在下面十余米的山坎里,那条小路又从眼前的草丛里延伸下去,若隐若现地通到那个半遮半蔽的黑乌乌的大溶洞前面。
这一回老杨的判断对了,果然有一头大野猪躲藏在那个溶洞里,它正在一块高高的钟乳石前面暴躁地走动着,一看见老杨握着铁钎慢慢走进来,它又凶恶地嚎叫起来。当它瞪大眼睛嗷嗷直叫时,它的獠牙如同一把把尖刀一般露了出来。与此同时,它脖子上的鬃毛通通竖立着,如同一支支利箭那样。
转眼间,老杨走到了那头大野猪面前,他把手中那根长铁钎朝它的咽喉掷过去。本来,他是想让铁钎一下子插进它的咽喉里,但是它猛然一摇头,一声嚎叫,往旁边一跳,蹿到了另一块很大的钟乳石前面,令他那根铁钎只是深深地嵌进它的肚子里。
大梁急忙躲到老杨旁那条大裂缝里。眨眼间,鲜血在大野猪的肚子里喷涌而出,只见它忽地摇晃了几下,轰隆一声倒下去。紧接着,老杨把大梁手上那把锄头拿过来,他刚想跑上前敲烂大野猪的头颅,结果它的性命,它一翻身爬起来,一边嚎叫,一边急红着眼睛冲撞过来。
老杨一闪身,大野猪从他身边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