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门开了。
入夜。小小的屋子里摆满了橱柜和木头架子,各式各样的木偶人——托腮思考的,静坐的,抱着书的,捧着枪的,光头的,没安上胳膊的,缺了一条腿的,只有一只眼睛滴溜溜的转的。
各式各样的娃娃摆满了橱柜。唯一一扇窗户透过了夕阳的光,照射在对着窗子摆着的桌子上。桌上零乱地堆着碎布头,娃娃的指节和胳臂,没装上眼睛的脑袋,和一架缝纫机。
一个女孩趴在桌子上。她的头埋在臂弯里,乌黑的长发拖曳及腰,像是睡着了。
这是一间人偶店。
熟睡的少女身后,背对着她站着白袍的,一人高的大人偶。
他们全都身披白色袍子,兜帽遮住苍白的脸。
三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人形木偶,在漫长的等待中漫长地寂静着。
街上好像有谁在吟诵着若有若无的歌谣——
“如果我死在春天的凄凉——”
“星期天请将我安葬——”
“格里高利星空之上的云朵——”
“原本来自我的故乡——”
“咔哒。”
门开了。
黑发的少年迈步走进屋子——到底是走进屋子,还是走出了什么,事情不得而知。
他低着头走出——走进门来,和屋外的大人偶一样的白袍上沾满粘稠腥臭的红色鲜血。他左手的剑没有收回剑鞘,银光闪闪的长剑上涂满相同的血迹。
他就那样血淋淋地走来,低头将右手的羊皮袋子随意摔到地上,里面的物体和地砖磕碰发出“当啷”一声不算太沉闷的响声。
他抬起头来,一双淡紫色的眼睛暗波流转,绝美的下颚,纤长的睫毛,端正的五官比例,不难想象这样的人如果站在花丛里微笑,该是何等的恬淡清俊,端方朗朗。
届时柔软垂落的衣角该如同江水泛起流云,一步一步,日月的光辉都汇集于一人身上。
可现在并不是煽情的时候。
等候的白袍人偶们活了——哦,这些方才一动不动的布景根本不是人偶,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迎上来,齐声用歌剧一样柔滑低沉的声音唤到:
“陆纪大人————”
俊美的少年挑了挑眉,脸上两道不长的血痕滴滴答答地往外淌血,打湿了洁白的交领——但就算是这样他依然好看得惊心动魄,一抬手一驻足之间都是夺人心魄的暗沉的光芒。
“可别在我面前搞这些形式主义了。”少年不高的声音含着戏谑,“科摩多的脑袋已经给你们带回来了,拿去熬你们那该死的药去吧。”
歌一样的齐声合唱再次响起:“本首大人,六司感谢您的恩典——”
陆纪单手拽开白色的袍子,利索地脱下来扔到一边。根本不在乎脸上的鲜血,他问:“楚叠序呢?”
“青鸟正在赶来,请本首大人稍安勿躁——”
“那就别磨叽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吧····星取司的诸位不用我分发任务吧?”
三位白袍人低头:“遵命——”
袍袖一卷,携带着刚刚被扔到地上的羊皮袋子,三人的身形瞬间隐去在静止的空气中。
陆纪叹了口气,眉眼间显现出压抑已久的疲惫来他抬头看看趴在书桌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走到她身后撩起她垂落的发丝。
白皙光滑的脖子上鲜血淋漓,一道砍刀的伤痕惊心动魄。
木偶不是木偶,看上去睡着了的人,原来是死了。
陆纪叹了口气。
“吱呀·····”
门开了。
被叫做楚叠序的少年一身黑袍出现在屋子里,长发不加打理,能看出来是匆匆忙忙就跑过来的。
他看着陆纪将手附上少女的脖颈,轻轻地出言:“老陆,我们没有【生命】。”
少年沉沉地说着,少女的伤口在他的手下快速地愈合。
“我只是让她睡得舒服一点。”
他露出的右手手腕上,十字形状的伤疤刺痛人的眼睛。
楚叠序不再作声。
今天的窗外无星,一轮残月散发着诡异的红色,闪烁在暗沉的天幕。
“咔哒——”
门开了。
你看,所有的故事,还是要从那个残月的夜晚说起。
“Who killed Cock Robin?”
———————
“谁杀死了罗宾?”
我的整张脸都被遮盖在破烂的黑色袍子之下。
我感到疼痛,就像流血,那么轻盈。
天地狭小。
阴沉的天幕之下无甚生机可言。枯干虬曲的树将扭曲的黑色树枝伸展向天空的同一个方向,割裂毫无生机的腐烂的空气,天空破碎,像是自某点散射出的细长的蛛丝织结成网,穹顶之下,土地翻滚着暗红色的波浪。
咯啦啦,咯啦啦。
“谁杀死了罗宾?”
枯死的枝干铸成的铁一样的囚笼将罪恶无限扩大。土地颤抖,血浪翻涌。
“谁杀死了罗宾???”
我重复刚刚的问题,浑身散发着死气。声音尖利刺耳,骨骼和骨骼相互摩擦,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叫。
咕噜咕噜。从地心涌出鲜血一样滚烫的暗红液体。
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Who--Killde--Robin----???!!”
红色的碎末从兜帽下溅出,黑得仿佛像流动的实质一样的袍子在地上延展出巨大的阴影。我看见有苍白的手指从暗色的土壤里破土而出——不是,那简直不能被称作手指,泡烂的皮肉连着筋骨,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咯啦啦咯啦啦咯啦啦————
惨白的手,无数双惨白的手向我涌来。
“Who Killed——”
‘Who Killed——”
风刮过下颌骨,牙齿在打颤。土壤里仿佛无数声音在应和,游离的吟唱,千千万万个牙齿打颤的头骨整齐地挪动着下颚。
“My Robe——”
“My Poor,Little And Dying Robe——”
我向后倒下去。兜帽被掀起一个角度,露出一张灰败的脸。皮肤崩坏,筋骨分离,我感受到疼痛,那么轻盈,颞咬和风化将我与大地搭建不回头的桥梁。我整个人像是被投入沸腾的硫酸一样在空气中化成血肉和青烟——
我倒下去。
无数双手疯狂地一拥而上,就像恐慌。我这具尸体,这具已经干净得一点碎肉渣都看不见的白花花的骨骼。撕扯,断裂和啃噬,喀嚓声被潮水淹没。
她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江瞳醒了。她在冰岛雷克雅未克市中心,格兰酒店高级套房华丽柔软的大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然后不出所料地咯到了左手臂的麻筋。
“嘶——”
没什么支撑,头发蓬乱的少女被重力支配“彭”地又倒回床里。
她沉默了两秒,突然很想摸摸鼻子。
今天是2134年6月24日,一个明媚的清晨,离第36届花样滑冰星杯奖总决赛(The World FS Sater Competition)还有四天。
她反应了两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身处的地点。
我现在在冰岛,她这么告诉自己。
等到手臂肌肉从麻酥酥的疼痛里恢复过来,她“扑棱”从床上坐起来,眨巴眨巴黑色的眼睛,行动迟缓地拿起床头的电话。
电话屏幕适时亮起。她看也没看来电话的人是谁,慢半拍地滑动屏幕按下免提,困倦地“喂”了一声之后,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用纯正的英语机械刻板地问:“江白小姐,你起床了吗?”
“哦,我刚起来····你是——”
“那我姑且认为你看见了现在的时间?”
“大概九点多···”
“亏你丫的还记得现在九点了!部员培训啊掌事大人!”电话那边陡然拔起来的高分贝吓得江瞳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瞌睡虫瞬间清零,她好像知道给自己打来电话的是谁了。
手机那边的人还在叨叨个不停:“你们幽冥司的人都把视频电话打到我设备上来了,我正吃着饭呢终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脑袋,你能不能让我省心吃个早饭,都是幽冥司大掌事了能不能记点时间······”
她果断打断:“闭嘴,沙维尔。岁收部已经闲到让你空出来跟我唠叨这么长时间了?”
那边的人噎了一下:“你搞清楚到底是谁在旷班,好么?”
······
她尴尬地咳了一声,空出一只手蹭了蹭鼻尖:“让他们等我一下,我马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