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78年,黄巢起义从根本上动摇了大唐这一座繁复绚丽的帝国大厦,907年朱温纂唐,正式宣告梦幻一般的时代被藩镇割据的铁骑无情踏碎。中国自此四分五裂为各自为王的小朝廷,此后几十年的百姓,尤以中原百姓遭遇着灭顶之灾的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一】
昏暗逼仄的屋内,一个妇人衣裳单薄的顾不得泥巴糊起的小破屋里四处灌进来的冷风,只是盯着那微弱的将要被风吹熄的火光,一针一线的来回穿引着手中那只等着换钱的双面绣荷包。
“娘,我饿。”倚在妇人身边的床,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床,只是泥巴硬生生的堆砌的一个长方形土堆,几块破布权当是御寒遮体的被褥,只有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睁着黑黝黝的大眼睛在入夜后的饥饿中辗转,无法入睡。她看着母亲凑到那点微弱的火光前细细的缝着这个可以换来吃食的荷包,懂事的闭上说话的小嘴,转身仰面盯着光秃秃的天花,狂风四作的吹打着屋外的一切,她咽下小嘴中分泌出的一些口水,一股脑的吞进“咕咕”作响的小肚子,想着明早睁眼,母亲会拿着换到钱买来的吃食,是蒸糕还是馒头?她攥紧手边那床破出十来个窟窿的被褥,扯到脖子跟前,窃窃的笑了起来,“咯咯咯咯。”
“月儿乖,娘再有一会的功夫便能绣好,明早去几个宅子问问那些妈妈们要不要,等换上几个钱,娘就给咱们月儿买回好吃的!”母亲将那床分不清头尾的棉被仔细掖住,生怕女儿在这寒夜里冻出病来,毕竟穷人家的孩子是没有权利生病的,若是病了,也只是等死。
屋外传来粗壮的喘气声,随即一阵凛冽的寒风涌入屋内,瞬间吹灭了母亲正缝着荷包的那一丝火光。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站在门口,嘴里满是浑话的说道:“我今儿就要卖掉你这个小贱货,挣些个酒钱......”说着,他冲进屋里,摸着黑的找寻妇人和床上孩子的位置。
只听妇人惊得喊着:“你这又是去哪里吃了许多酒,说出这疯话来!”妇人丢下手中尚未完成的荷包,摸到床上早已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娘俩拥在墙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也是个贱妇,让你卖掉这个碍事的野种,你偏不!养在我家中作甚,不如卖入窑子换了钱来的快活!”那膀圆腰粗的男人边说着边冲进屋内胡乱摸索,“给我出来!不然我拿刀卸了你们俩!”只见那疯汉撩起上衣露出腰间屠夫专用的刀子,妇人惊魂未定的伸手捂住孩子受惊后发出哭声的嘴,孩子死死的被母亲摁在自己冰凉的胸前,一阵寂静中只剩下母亲扑通的心跳急促的打在孩子的耳边。
“给我出来!”男人发了疯的挥着手中锋利的屠刀在家徒四壁的屋内乱舞,几乎快要走到妇人和孩子的面前,又一踉跄的挥动着那把刀刺向别处,妇人吓得鼻涕眼泪混成一团的抱着手中的孩子慢慢的蹭着凹凸不平的土墙坯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了大门跟前,紧张恐惧加之孩子有些分量,瘦弱的妇人曲起膝盖蹲地而走的双脚有些发麻,险些要摔出孩子。她摸到手边一根晨起挑水的麻绳,利索的将女儿那瘦小的上身缠上麻绳,另一端死死的拴在自己的脖颈上。
“在哪里?!出来,我今天非要宰了你们俩,宰了你们俩!!”屠夫酒气熏天的举手手中的尖刀在看不见的屋内横冲直撞。
妇人知道必须要抓紧逃出去了,不然今晚非死在这屋里不可。此刻的孩子懂事的搭上母亲瑟瑟颤抖的双手,毕竟家中这个醉汉酒后打骂母亲已是家常便饭的事了。妇人将一只腿长长的探到门边,止不住的颤抖让她承受不了女儿的重量一股脑的摔出女儿跌坐在地上,醉汉听到动静,突然安静在屋内,几秒钟的时间,他迅速的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砍去。妇人将孩子奋力一推,孩子咕噜噜的滚到屋外的寒风凄厉之中,“娘!娘!娘!”只见那孩子赤着双脚慌了神的站在屋外的风中,她想要冲进屋内,
“月儿,走啊,走啊,去大宅子家敲门讨生活去!”此时屋内的醉汉死死的揪住妇人的褴褛的衣裳,右手上的那把尖刀抵在妇人苍白的下颚上。妇人自知死无退路,便将脑袋别到门外的方向,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风中刚满四岁的孩子,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单薄。
“娘,娘”原地打着转的女孩慌乱中瞥见窗台上那把母亲平日里剪些树叶逗她玩的短柄剪刀,此刻屋外头顶那轮月亮将剪刀照得雪亮。
“他妈的吵死人了!我要杀掉你这个贱妇,再杀掉那个烦人的小贱丫头!”醉汉扬起手中那把利刃眼见着要狠狠的刺进妇人的胸膛。
“啊呀!我的脚!”只见女孩双手捧着那把短柄剪刀先醉汉一步的插进了他的脚背上,妇人见势立即从醉汉移开的手中抽离,抱起地上不敢松手那把剪刀的女儿拔腿就跑。可能是孩子的力气尚小,剪刀并未插的太深,只有脚背的皮肉受了些损伤,那醉汉便破门追着母女俩,如此大的动静,引得邻里家的几只看门护院的狗在深夜里狂吠不止,有人家点上了火光,披上御寒的外衣出来探一探究竟。那屠夫眼看着邻里都来打探,又怕吃了官司,便站在自家门口的篱笆前对着远处跑远的母女俩大吼一嗓:“两个贱货都别再回来了!”
犬吠声此起彼伏的映着偶尔三两声规劝的邻里言语,妇人和怀中的女孩踉跄的身影消失在夜的墨色里,很快,夜的山村又恢复了往复寻常的宁静。
【二】
破晓时分的天色渐变在山峦的尽头,母亲昏昏沉沉的苏醒在昨日怀抱女孩避风的岩石坑洞之中,她定了定神,却发现女孩不在怀中,她惊慌的四下里喊着:“月儿,月儿。”那声音绝望的快要哭出声音。荒年频频的深山里许是孩子被野狼叼了去喂小狼崽,想到这里,妇人一阵心悸。
“娘,娘,娘......”赤着脚的小姑娘踩着林间细碎的沙石,卷起的小衫不知裹着何物,只见她小心翼翼的朝着妇人的面前走去,摇摇晃晃的露出上衣撩起露出的肚脐。
妇人紧走几步的迎上前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嘴里说着:“可不许瞎跑,这山林可是有很多吃人的怪物!”女孩微微挣开母亲拥的太紧的双臂,睁着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欣喜的说:“月儿不怕,月儿去给娘找吃的了,娘,你看。”她略带稚气的挺进上衣那卷起的衣兜里盛满的蓝色的红色的莓果,“娘亲,你尝尝吧,那边的林子有许多。”她用小手仔细的拣起一个放进妇人嘴里,“很甜很甜的,月儿吃了许多!”
妇人嚼着嘴中清甜的莓果,看着眼前这个懂事可爱的女儿,强忍着眼泪在一瞬间滑落到嘴边,“是娘亲对不起月儿,好孩子,你原不该同母亲一起遭这般的罪!”妇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千言万语袭来这欲言又止的喉腔里,而一切都无从启口的妇人只能再一次将女儿揽入怀中,即便此刻的深秋山林的清晨透着清冷的凉意。
月儿将小小的脑袋轻轻的倚靠在娘亲那娇弱却温暖的肩上,并不太饱满的小脸压挤成一团微粉色,她看着山边要探出头的朝阳,定定的说:“娘,月儿愿意陪着娘亲,娘亲娘亲,你看你看,太阳出来了,黄彤彤的,像极了那日大宅院里那个姐姐给我的蛋黄酥呢!”
妇人噗嗤的笑出声来“我的月儿是个馋嘴的小丫头!”妇人与女孩银铃般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日出后越来越明亮的山头。
妇人起身,将女孩衣兜中的莓果装妥,牵着蹦跶着的女儿走进洒满日光的小路上。
【三】
黄沙漫天的土石路上,灰头土脸的平民百姓搀的搀,扶的扶,三三两两的或携家中老小,或是只身一人的默默不语,低头自顾自的朝着前方走着。
“都是娘的错处,身上没有钱给月儿添一双鞋。”一路上,妇人念叨着那天晚上仓皇而逃未能将女儿的小鞋带上,眼看着女儿这双赤着的小脚在砂石路上要被磨烂了。
“娘,月儿不疼,娘亲别担心。”女孩灵巧的脚丫子伸在半空中,脚指头调皮的扭来扭去的逗乐了自责的母亲。“只是,只是母亲那只快绣好的荷包落在了屋里,爹爹怕是又会拿去讨酒吃!”女孩收起那双有些走出水泡的小脚,瘪了瘪嘴略带不舍的提起那晚没有来得及拿走的荷包。
母亲停下跟随着人群移动的脚步,蹲下身子与女孩四目相视,妇人两只手掌轻轻捏握着女孩娇嫩的肩膀,“月儿,别再叫那个疯子爹爹了,他不配!”只见妇人一阵艰涩的低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她扬起头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懂事的女儿,“他本就不是你的爹爹!以后权当是你与母亲两个人过活,再与他人无关!自是去街头讨饭,娘亲也是要把你养大的。”
“恩,月儿知道了。”女孩有些不解,但并未追问母亲为何爹爹不是自己的爹爹,只是懂事的点了点头,继续跟着起身的母亲向着不知通往何方的沙石路上走去,似乎从此以后的生活里都不会再出现那个酒气熏天,凶狠厉害的爹爹了。
“咕咕......咕咕”四岁的孩子怎抵得住一上午的赶路,一路上只听见她辘辘的饥肠不断鸣响。
“娘,你看!”女孩走着走着突然伸出胳膊指着右前方布满泥尘的杂草丛边蜷缩着一位正在呻吟的老人,“月儿乖,一路上大家伙都要巴巴的赶路活命,娘亲都没办法寻到吃食给你,咱不凑热闹,凑不起!”妇人不由得握紧心地善良的月儿,脚下的步子加快了速度。女孩的眼睛一路盯着越来越近的老者,不知缘由的,女孩扭开母亲的手,慢慢靠近的蹲下,歪着好奇的脑袋望着眼前这位有些虚弱但尚有气息的老人。
“阿公,你怎么了?”女孩的声音在尘土飞扬的荒原里惊动了微闭着眼睛不停呻吟的老人,他有些吃力的直起半个身子,“哪家好心的娃娃?”他注意到女孩身后那位笑中两侧带尴尬的妇人,又看了看身边那些个只顾匆匆赶路的人群,眼神又落到女孩的母亲脸上,这一次他开口说到“姑娘,可否替我将这身下压住的包袱打开,我取些止疼的丸药?”女孩回头眼巴巴的望着母亲,“娘亲娘亲,阿公病了。”
“哦哦哦。”妇人听罢估摸着老人不像是坏人便送了戒备的上前两步的轻轻取出老人不能动弹的胯部压住的那只素净的包袱。老人像是蜷缩了许久,双手有些不利索的打开包袱,在几层整理叠好的衣物下取出一只深棕色的瓷瓶。
“娘,是糕饼,是白米糕饼!”女孩眼里发着光似的死死盯着老人打开的包袱最上面安安静静的躺着的几块没有包裹好的米糕。
“月儿,不可这般无礼,眼下这些赶路的人都饿着肚子,这般大声怕是会引来哄抢!”
“月儿知道了。”女孩垂下刚刚发着光的眼睛,视线直直的落在那两只布满泥尘的小脚丫上。
老人取出几只药丸生生的吞进独中,并没有着急的系上包袱。
妇人正准备起身拉着女孩继续赶路,缓过神来的老人重新坐起身,徐徐的说:“娃娃饿了,阿公有糕饼,来,来尝尝!”说着,他伸出有些干巴的手招呼眼前这个懂事的小娃娃。许是太饿的缘故,女孩伸出舌头舔了舔早就干裂的嘴唇,她试图抬起眼看一看此刻犯难的母亲是何表情,却又害怕得到的都是失望的回应。
“姑娘啊,这是你和娃娃该得的,若不是你们多看一眼我这个老头子,恐怕今晚野狼就将我叼了去!”
“阿公,野狼可不爱吃白米糕!”月儿边说边将两只小手做狼爪状举在太阳穴两边翻起淘气的白眼,做野狼状。
“哈哈哈哈哈哈”老头和妇人都笑了,笑着笑着便自然的顺势坐在了老人身边,老人将白米糕小心的拿出包袱,先是递给了女孩,“阿公阿公,月儿最喜欢吃糕饼了!”月儿伸着一双小手接过米糕飞快的吃起来。
“娃娃娃娃,不要噎着,慢些,慢些。”老人看着囫囵下肚的女娃娃心里生出丝丝爱怜,妇人盯着老人递来的米糕推辞着,“老人家,您自己留些吧,我不饿。”
“这灾祸连年的光景里,哪里来的不饿?吃些吧,你一个妇人家的,还要照顾一个娃娃,诶......”妇人听着老人发自肺腑的言语,不再推辞,捧起米糕却舍不得送到嘴边。
老人边说边捶着有些酸痛的大腿一侧,“姑娘莫怕,我啊,原是金陵城里的一个买卖人,家中日子还算过得去,南边到底是比这中原一带消停一些,家中几口人也算是齐活了。”老人心生怜意的打量着眼前这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
“这一路往南走,姑娘莫不是要带着娃娃去投靠什么家人?”老人关切的问起。
妇人小心翼翼的沿着米糕的一边仔细的啃着浓郁米香的糕饼边缘,听到老人的问话,她用袖口拭了拭嘴边略带粘腻的米渣,宽下心的答着:“老人家,实不相瞒,我和我家姑娘是无路可去的。”妇人低垂下眼帘,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阿公,阿公,救救我和我阿娘吧!我爹要杀掉我与娘亲!”裹着一嘴米糕的女孩扑通一声的跪在老人面前,泪珠噼里啪啦顺着那眼帘上密密的睫毛滚下。
妇人见女儿扑通跪地的也一并跪在老人面前,连连的说:“那人,不,那个禽兽不是我家姑娘的爹!”
女孩的小手慢慢的摸索到老人脚边,“阿公阿公,救救我们吧!我和阿娘没有家了。”只见女孩哇啦一声哭起来,完全不顾那刚刚填满一嘴白米糕。
老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并没有再多问一句妇人。
他吃力的试图想要直起身子,颤巍巍的握住女儿伸来那死死抓住老人脚边的杂草的小手说:“好娃娃,起来,快起来!”说着便示意着妇人带着娃娃起来。
“我这腿啊,不听使唤似的。”老人依然在原地挣扎着起身,妇人连忙和女孩一起拥上前去将老人合力的扶起。
此时天色逐渐暗了下去,老人攥了攥肘上的包袱,定定的对妇人道:“姑娘啊,今日我与你和娃娃遇上,也是缘分一件,不瞒你说,家中铺面尚有一个打扫做饭的差事空缺,若是相信我这个老头子就带着娃娃随我去南方吧!”妇人听罢如同溺水将死之时手边抛来一根解救的绳索,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一边说道:“我们愿意,我们愿意,我们愿意同你一道去南方,打扫做饭生火裁剪都是使得的!”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扯下女孩一并跪下。女孩半懂不懂的随母亲给老人磕起头来。
“使不得,使不得啊!”老人慌忙去扶起妇人,沉沉的说:“既是要来家中做事,我也会按照家中的规矩,凭自己的力气讨生活,把娃娃养大!”妇人听着老人的话,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意,下了狠心,要把自己活出一番新光景,给月儿一个像样的家的安定。
“阿公,你的腿不疼了?”女孩看着老人和母亲的一番话语,又看着老人慢慢的站立。
“好娃娃,阿公不疼了,看到你,阿公就不疼了。”说罢,三人慢慢开始向正南的方向走去,“我看着天色不早了,前面应是有可以落脚的驿站,我们且去暂住一宿,待明日晨起,雇上马车,我便带着你们回金陵去!”老人一边环顾着四周的路人匆匆赶路的神色,一边对着眼前的母女说。
“阿公,阿公!”女孩甜甜的叫着,全然不像是初见老人的模样,倒像是老人的亲孙女。
“娃娃啊,阿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娘亲可曾给你姓名?”老人逗趣着女孩。
“我有名字,我是月儿,白月儿,娘亲给取的。”女孩扬起一脸的天真,笑着说。
“白月儿,天青月白,好啊好啊!”老人笑着说。
“阿公,阿公!”妇人打断了女孩一直不愿停下的呼唤,“阿公怪累的,可不许一直的叫着!”
“不妨事,不妨事!”不知是那药丸的威力还是眼前这一对苦命的母女唤醒了老人太多回忆,之前的疼痛与疲乏渐渐散去,他饶有兴趣的听着女孩一刻不停的小嘴甜甜的唤着自己阿公,“月儿,你还想问阿公什么啊?”老人慈祥的说。
“金陵是哪儿?快到了吗?是不是有吃不完的白米糕饼?”女孩睁着一双眼睛,在逐渐暗去的荒原之上,如同闪烁的星。
老人凭着多年往返南北的直觉认出前方的星星点点便是驿站的灯火,他心生喜悦的放慢了脚步,蹲下身子,在黑暗中与女孩四目相对,“娃娃啊,对阿公来说,金陵是最美的地方,那里有苍翠的钟山,有蜿蜒的秦淮河水,有热闹的灯盏花市,有朴实纯良的人们,它是阿公的家乡,也会是月儿的家乡。”妇人在看不清的昏黄里潸然落泪,仿佛前半生的蹉跎中终于看到一丝丝生的希望,懵懂的女孩小鼓似的点着头,尽管对于小小的她来说,凭空去想在这以前从不曾拥有的温饱和踏实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老人,妇人和女孩相互依偎的走着,走着,一点点靠近不远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朝着南方那个素未谋面过的家的方向。
【四】
南唐都城——金陵,此刻已是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城南秦淮水边上那雕梁画栋的朱雀桥上突然疾驰过一匹驿使的快马,下了桥突然听到马匹被喝停,只见驿使下了马问询着路旁叫卖着兔子灯的小哥:“小哥,麻烦问一下金陵做绸缎生意的江府往哪条路走?”
“听口音不是咱金陵的?”小哥一看就是地道的金陵手艺人,难得有人来问这金陵城中无人不知的江府,他一听便定是来送信的外地人。
“小哥好耳力,我是打江北的青州来的!”驿使毕恭毕敬的回应着。
“哟!还是青州的,江北这会还打仗不?”咧着嘴的小哥一副八卦的嘴脸。
“自然是不如金陵城中的繁华!只是,只是小哥是否可以告诉小的如何去这江府?”驿使有些着急的问道。
“喏,后面看到那座桥没?”小哥瞥了一眼。
“看到了,那是座石桥!”驿使急忙点头。
“那是浣花桥,过了浣花桥边就见着那江府的门头了!”小哥伸手指了指身后那座汉白玉雕刻的精美石桥,简直不敢相信还有人不知道南岸的那座深宅大院就是金陵城中赫赫绸缎商人江文度的江府所在。
“谢谢小哥!”只见驿使一个健步跨上马背飞驰而去,只剩下一长串起伏的马蹄声隐匿在欢腾的秦淮水边。
“兔子灯儿俏,秦淮姐儿笑!”小哥自顾自的叫卖开来。
此时大门紧闭的江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是驿使,刚刚那个问路的驿使。
“来了来了!”江府的门房小厮急急的应着。
“这是青州来的信!”驿使急急的呈递上怀中掏出还略带体温的急信,“写信的是一位自称江玉成的老人,他交代说此信务必交到江府老爷江文度的手上。”
“哟,您快进府,我这就去给老爷报信!”只见小厮立马大开了府门招揽着驿使急急的进了内院。
“老爷!老爷!有老太爷的消息了!”只见家中小厮连走带跑的冲进正厅大堂。
“哪里?”厅堂中间站起一位气宇不凡的中年男子,他沉沉的看着跑来的小厮说道:“老太爷的信呢?”
“这这便是我们江府的老爷,就是你要亲手交付老太爷手信的人!”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向紧跟而来的驿使介绍着。
“见过江老爷。”驿使恭敬的做礼。
“一路辛苦,信呢?”此时的江文度急不可耐的要见到父亲亲手写给他的书信。
“在这里!”驿使双手奉上老太爷江玉成的亲笔书信。
江文度三两下便拆开了信封,一边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带驿使去厢房休息,预备好的酒菜,好生伺候着。”
“谢谢江老爷。”驿使告辞随小厮消失在深院的夜色之中。
江文度有些微微手颤的读着此刻正远在青州给自己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爹爹怎么样?”闻着声响赶来的是江府的掌房大娘子韦素缨,只见她一身华贵的满头钗环的迈着碎步切切走来。
“万幸万幸!”江文度尚且还有几分刚刚拿到信件的激动,“商队果然是遇到了匪贼,幸好,幸好爹爹从马上摔下跌进了草丛,被”江文度顿住了。
“被怎么了?”大娘子韦素缨听的是云里雾里。
“被一对母女搭救了!”江文度将信凑到烛火边再次确认到。
“哟,那可真是菩萨保佑!”韦素缨搭着话,“那爹可曾说何时回府?”
“说了,爹爹写信来时人尚且在青州休养,爹爹说过几日雇了合适马车便赶回来。”江文度终于是舒了口气。
“马车如何渡江?”韦素缨有些疑惑。
“爹爹自是知道去江边渡船。”江文度没好气的回到。
“对了,你这几日在府中精心准备些吃食,爹爹信里说一并回来的还有那对母女,我想着入冬了,一路颠簸的也着实辛苦,到时候你带上宝哥,我们全府一齐去给爹接风洗尘!”江文度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开心的说道。
“好好好,都听老爷的!”只见韦素缨在光线昏暗处翻了个白眼,佯装乖顺的答道。
“岂尘!”江文度唤着贴身的小厮。
“老爷何事?”见老爷神采飞扬,岂尘问道。
“去,备壶温酒,再去弄些小菜,不,家中还有火炉炖菜吗?”江文度想着入冬寒冷,这料峭的夜里适合放松心情的除了美酒自是这江府独一门的红泥火炉炖肉菜。
“有!有,岂尘这就去给老爷炖上!”见老爷松了口气,岂尘也跟着乐呵起来。
“好,去吧!”江文度转过身去,对着厅堂上那副天王送子吉祥图露出了一个久违的释然的笑容。
“若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行回环佩堂了?”江府大娘子韦素缨眼皮不抬一下的自顾自的看着自己袖口上略微起了线的针脚。
“行,这两日宝哥吃得可香?”江府老爷江文度似乎习惯了和这位大娘子没有温度的对话,毕竟当年也是硬着头皮的听了爹娘的话娶了这位跋扈的大娘子入门,不过好在前几年家中添了嫡子江天青,这倒让江文度这个面容清峻的中年男人有了新的盼头。
“香的很!老爷放心吧!爹爹自是没有大碍就好,我这就请安回屋了。”韦素缨打小就是个寡情之人,没几句就扭着身姿在女使的搀扶下切切走入那深不见底的回廊之中。
此刻灯影婆娑的江府厅堂之上落落的站着面向府门的江府老爷江文度,自打母亲突发心梗的过了身,父亲便成了江文度心中最最紧要的挂念,现在他一心只想着父亲能够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