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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寒雨连江夜入吴

【一】

打从钟慕川和白月儿两人互诉了衷肠后便也是循规蹈矩的去张学究那里学习,眼看着钟慕川一心想在科考中取得名次,入冬后的寒冷时节也是在家苦苦读书,哪里都不去的发奋,他和月儿都明白,只有靠自己闯出一些功名,才能够到老爷和大娘子面前求娶这江府江老太爷收养的外孙女白月儿。

虽是之前在桔园无意间听到月儿和钟慕川这两个孩子的对话,这些时日以来,云仙观察着月儿平日里除了习字也没有半点逾了规矩的差池,她照顾着月儿从小生的敏感的心,怕多说不宜反而影响了她们母女间的信任。

江府上下最近也是吵闹的让人头疼,江府大娘子韦素缨总是和老爷江文度不合,几次三番的半夜里的吵闹声,丫头们只说是老爷草草卷了铺盖去了书房,江老太爷江玉成自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当家大娘子又是个眼中不容人的泼辣性子,家中族长也曾想再替这子嗣单薄的江文度添一两个妾室,不曾想都被那韦素缨耍尽心思的搅黄了,索性,江文度受够了这大娘子的无赖性子,直接卷起铺盖家什的去书房,这一睡就睡了小半年之久。

江老太爷身体渐渐衰弱,从前常去的天阙寺也慢慢交给一向是心细谨慎的白云仙这个义女去供养,自打绝了云仙给江文度做妾室的念想,老太爷江玉成就盼着这一对兄妹能在自己百年以后和和睦睦的将江府的绸缎生意经营下去。

【二】

月逢初一和十五,云仙便带着橘烟带着老太爷江玉成叮嘱的熏香和鲜花去距离城南二十多公里的牛首山那佛顶山上的天阙寺里供奉佛祖和菩萨,这几年,谨慎心细的云仙更是将老太爷叮嘱的事情办的妥妥帖帖。

适逢夏初,又是月中十五的日子,金陵城里不免燥热不堪,早早起来的云仙梳洗后着一身素净的打扮便打算带着橘烟去城南郊的天阙寺。

“橘烟,将我前些时日里抄的那几份地藏本愿经带上。”云仙嘱咐着,仔细琢磨着别落下了别的什么重要的东西。

“月儿呢?”云仙最放心不下自家的女儿。

“姑娘早早去明远堂给老太爷念些游记诗词了。”橘烟一边整理着云仙和她一道给庙里师傅做的一些合体的衣裳一边回头应着云仙。

“放心吧,姑娘这段时间除了去张学究那里便是在花间堂里陪着姑娘一道做衣裳。”橘烟宽慰着云仙,“我瞧着那钟家公子真真是个不错的模样,听上次钟府来的女使说这钟家的公子也是今年要参加科考的。”

“他们钟家一门可是当今皇后的内亲,这钟家的小哥也是个有志向的好孩子,不要他爹的荣耀,只想着自己去挣个功名。”云仙想着这钟慕川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若是真心喜欢咱家姑娘。”橘烟歪着脑袋说着。

“橘烟!”云仙立刻打断,“这样没规矩的话不可再说!”她谨慎的看了看窗外,几个女使靠在小厨房一侧忙活着,看屋门口未曾站着丫头婆子才缓过神来,切切的在橘烟耳畔说:“那日在桔园的事,只有你我知道,若是让旁人尤其是大娘子房里的丫头听了去,可是要了命的大事!”

“本来就是!咱家的月儿哪里差了?”橘烟不服气的压低了声音,“要我说,那钟家哥儿不过是两个鼻孔一个嘴巴的普通模样,咱家月儿的样貌才气还有,还有那股子率真的模样真真是不比谁家女子差的!”

“橘烟,越发没规矩。”云仙笑着说,心里却是掩不住对月儿的肯定,“月儿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天生一副好样貌,只是。”云仙顺势坐在床榻边上,望着那一树葱茏的枝叶层层叠叠的掩映在花窗外。

“只是,她投错了胎,认我这个没有福气的人做了娘,我常常梦魇惊醒时看着我家的月儿,心里就想,这么好的孩子投到谁家还不都是宝贝似的供在手上,偏偏。”朗朗日光的房内,云仙的眼下竟不自觉的挂落几滴清亮亮的泪滴。

“偏偏我家月儿是个苦命的主儿,跟着我,打小就不曾吃上过一口热米饭!”橘烟切切走到云仙的身边,懂事的递上一块帕子,默不作声的听着主子道出心里的苦楚。

“她打小便懂事,饿了冻了也不曾吱过一声,我还记得那日那吃醉酒的屠夫要拿刀杀了我和月儿,月儿便是在我怀中抖得不行也是不哭一声的,那日要不是月儿,怕是我们俩早就命丧黄泉了。”云仙讲到伤心处已是泣不成声,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弥补的伤痛,于她而言,替老太爷每个月去寺庙里祝祷的供养,不如说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去践行的罪赎。

“姑娘,擦擦泪,你这般自责倒是让我难过了。”早已将月儿和云仙视为家人的橘烟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听到云仙姑娘深深的自责和忏悔,眼前这个花般开得正艳的女人竟经历这许多命运的折磨,橘烟觉得这对母女是值得更好的幸福的。

“月儿是我心头的那块肉,我自知她是个极好的姑娘,可是橘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眼下哪家门户敢迎娶月儿这样出生的孩子,她纵是千般万般的好,也都是枉然啊!”云仙喃喃的说道,泪水断线似的坠落,“是我,是我误了她啊!”云仙纤纤手掌锤击着瘦弱的胸口,那是一个母亲无法言喻的自责与悲恸。

“我不觉得,我觉得若是钟家哥儿若是随口一说便不会要谋考什么功名,他定是认准了咱家的姑娘,要中举功名后亲自来迎娶月儿姑娘的!”橘烟心里疼得不行。

云仙的心中一番巨浪滔天,她算着月儿指不定要从明远堂回来,若是看见这幅场面肯定要心生疑虑,她切切的晃过神来对橘烟说:“橘烟,去,去打盆清水让我重新擦洗一遍,不要误了替老太爷供养的时辰。”

“恩,我这就去。”橘烟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

流光阁中,晨光丝丝缕缕的洒进花窗,斑驳树影投进地面上,偶有雀鸟的身影一并浮现。云仙慢慢舒缓着内心那些此起彼伏的心绪,那些自责与悲恸迷雾般笼罩在她的日日夜夜,偶尔的欢愉暂且让这些沉痛忘记,但月儿日渐长大,她的父亲是谁,在哪里,而及笄之年后的婚嫁,这些纷杂种种,她该如何向月儿,向命运作答!

颅内的神经被紧紧牵动,云仙下意识的托住沉沉的脑袋,这该死的头疾!

“姑娘,头疾又犯了?”端着一盆清水的橘烟切切的关心着此刻托住脑袋的云仙。

“不妨事,这些年了,习惯了。”一枚苦笑若隐若现在云仙光洁的嘴边。

“时辰不早了,告诉院里的女使,若是月儿回来,只告诉她在流光阁,不要到处瞎溜达。”云仙擦拭着腮边的泪痕,嘱咐着橘烟。

“姑娘,放心吧,我这就去吩咐。”橘烟不再多说什么,撩开挡光的薄纱门帘径直的出了屋子。

云仙放下手中的帕子,目光落在那面打磨光亮的铜镜里的自己,多好的年纪,多好的模样,可惜,终是错负了郎君,而这错要束缚住自己也束缚住女儿,捆绑着痛苦的偿还这绵绵无期的一生。

【三】

禅境通幽的卧房深处,宽幅僧黄色的帷幔垂落在米黄色的地板之上,檀香四溢的厅堂隐约听到月儿轻声悦耳的读书声:“从陀历国顺着崇山峻岭,往西南方向又走了十五天。这里路途险阻,崖岸高绝惊险,山上只有岩石,峭崖森森,壁立千仞,临近峭壁,就会头晕目眩,想要往前走的话,甚至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

月儿仔细的读着,一字一句的在老太爷江玉成的床榻边。

“月儿,喝口水润润吧!”江玉成想要抬起手来示意一边的小厮茶海奉上早已备下的茶水糕饼。

“阿公,月儿不累,月儿不渴,我再给您念一段吧。”自打阿公江玉成身体每况日下后,眼神也大不如前,但是老太爷又是个爱看书的人,这些类似游记的丛书都是大娘子冷朝云身前最最心爱之物,月儿得了舅舅江文度的首肯便每日来给阿公读写游记或是诗词,偶尔也同阿公讲一讲这金陵城里好玩的新鲜事儿。

“月儿啊,今儿就读到这里,这本《佛国记》你可是给阿公念过不下百遍了。”江玉成虽是身子不行,但是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只要阿公喜欢听,月儿便是读上千遍万遍也是不累的。”月儿笑了,身边的玉衡也跟着笑了,这么多年,她和母亲一直尽心的侍奉在侧,江玉成不止一次的打心底觉得她们这对母女便是那早亡的冷氏托来的化身,宽慰着他这已是快要入土的残身。

“好月儿。”江玉成皱巴巴的脸上拼命的挤出一个发自内心却很干瘪的笑。

“阿公,这本书翻阅的太多都有些破旧了,为何不重新添置一本?”月儿率真的问。

“这书啊可是你朝云婆婆生前的心爱之物。”一提到冷氏,老太爷便提了精神,他定定的看着月儿,“它啊可是你朝云婆婆与我成亲时随身带来的嫁妆!”老太爷不由得会心一笑,露出不多的几颗牙,恍惚间好像陷入了从前的回忆。

“她啊,以前总是说等我们忙完了生意,备好马匹,带足了干粮也沿着这书里法显的足迹,渡沙漠,越昆仑,途径那些西域荒漠里不曾见过的壮丽。”江玉成沉沉的回忆。

“这书里提到的都城建康就是如今的金陵?”月儿回想着这本书是晋朝的法显高僧所著的游记,而当时东晋的都城就是现如今的金陵。

“月儿说的对,从东晋算到如今,咱金陵城都是个与佛有缘的地方,所以啊,年轻时,和你朝云婆婆定下了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城南郊的天阙寺里供养祝祷的习惯。”老太爷试着坐起身来,“那会儿啊,我年轻,总想着将这绸缎的铺子做大做多,很多时候都忘了要陪朝云去那寺里供养,朝云也不曾与我置气,只是回来将路上看到的花花草草说与我听。”

“婆婆真是好脾气。”月儿最喜欢阿公同她说一些关于阿婆的过去,仿佛她内心里缺失的那些亲情能在阿公的回忆之中得以抚平。

“若是她在,定会与我一样喜欢月儿。”江玉成眼角眯成一条缝,“月儿啊,这世间万事总是不遂人意的,你还小,你还不明白这一生有多少的不得已与遗憾啊。”

江玉成伸出枯藤般的双手握起月儿的小手,“好月儿,如今你已是及笄之年的岁数,阿公想趁着还能喘气儿给我们月儿寻个好人家。”那口气,那眼神里满是怜爱,月儿并不知道,年轻时的老太爷江玉成和自己的结发妻子冷朝云一心想得一个体己的女儿。

“阿公惯会取笑月儿,月儿不要什么好人家,月儿只要陪在母亲和阿公身边。”月儿想起那日桔园里钟慕川热切的眼神和那温热的胸膛,她不确定自己的未来是如何,阿公提起的婚事让她不禁有些惆怅。

“阿公不过是个半截入了土的老头子,咱们月儿自是要嫁个好人家的,日后夫家也定是要好好照顾我们月儿的。”江玉成在脑海里不断搜索着金陵城中合适的人家,只是让他头疼的便是这月儿不可回避的身世,这偌大的金陵城中数不尽的大家门户,要是只看品行样貌不在意家世出身的门户真的是.......江玉成甚至觉得若有人家不计较月儿这个好孙女的出生,他倒是愿意赔上一半的家当,只为给月儿寻一桩可以依靠的姻缘。

“阿公。”从记事起,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爷江玉成便是月儿心中的那位阿公,即便他们无有一丝丝的血缘,但情意的深浅从不仅仅依靠那一脉浅浅的血缘。

【四】

“禀告老太爷,门外有乌衣巷周府送来的帖子,说是他家的嫡长女周娥皇要见咱府上的月儿姑娘。”帘外有小厮说着。

“哟,是贵客,月儿,你赶紧的收拾收拾去见见这位周府的千金。”江玉成忙着让月儿起身见这当朝大司徒周宗周大人膝下的嫡长女周娥皇。

“那阿公,您歇着,我去见见周家姐姐,她定是又来讨我新制的几件衣服样式,回头,回头我再来瞧您。”月儿带上玉衡便急着朝余庆堂走去。

“不准胡思乱想!”走到一半又掉头来的月儿挤弄着眉毛冲着刚刚嘀咕着她婚事的阿公说道。

“你这小猢狲!”江玉成又好气又好乐的笑了,江府上下也就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白月儿能有这让老太爷江玉成哭笑不得的本事了。

“玉衡,你去流光阁替我将前几日给姐姐做的那一叠罗缨带子取来。”月儿出了明远堂切切的嘱咐玉衡。

“诶诶诶。”想起什么的月儿又叫住准备回流光阁的玉衡,“顺道拿一些娘亲做的翡翠如意糕,记得用锦盒装好了,去吧,快点儿。”总算是周全的吩咐了一通,现在她要匆匆赶去见这位数月未见的娥皇姐姐了。

刚走到通往余庆堂的长廊便看见娥皇姐姐身边的女使丫头切切的守在了厅堂前的门廊边,月儿拎起裙角紧走了几步的穿过府中的长廊,平日里倒是没有觉得这长廊真真的有些长。

“娥皇姐姐,让你久等了。”还没到门边,月儿就扯开了嗓子。

“月儿,可让我见到你了。”只见一身绛紫色掐腰束身长裙的娥皇落落大方的站立在庆余堂的大厅之上,月儿为娥皇姐姐亲手设计的那件窄肩纱罗对襟短襦小巧玲珑的勾勒出姐姐纤细的腰肢,还有那荷叶边状华袂的衣袖映衬着姐姐一双玉白色的皓腕。

“姐姐今儿真是美若仙子。”月儿掩不住看到娥皇姐姐的欣喜。

“还不是托了妹妹的福,我才能穿上这与众不同的衣裳。”娥皇拉着月儿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的,那眼神真真就像是亲生的情分。

“姐姐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月儿顺势拉着姐姐坐下。

“爹爹本是不让我随意出门,可是,”娥皇低下眉眼,显出一丝丝的羞涩。

“你们都下去吧。”月儿明白姐姐的意思,示意下人女使一律出了厅堂,只在门外候着。

“月儿,怕是以后你我见面的机会越发的少了。”娥皇抓起刚刚松开的月儿的手。

“为何?”月儿有些讶异,生怕自己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惹恼了周家的老爷和娘子。

“妹妹无须担心,此事不关妹妹。”娥皇读的懂月儿,宽慰道,“只不过是再过些时日我要去宫里了。以后,以后若是想见妹妹,怕是没有这么容易了!”

“姐姐,恭喜姐姐,原来那些坊间盛传周家姐姐要嫁入那皇子为妻的传闻都是真的?!”月儿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认识娥皇姐姐以来,街头巷尾常常听到些关于周家女儿婚事的传言,有人说娥皇要入宫给当今皇上为妃,有人却说娥皇要入宫嫁给当今皇上儿子中的一个,只是月儿从来不去理会这些无中生有的传闻,她只信品貌端正的娥皇姐姐。

“日子定了吗?”月儿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

“月儿,你小点声,我专程来府上,就是想第一时间和妹妹分享这个消息。”娥皇早知没有心眼的月儿会比她自己得知消息后还要兴奋。

“行,我缓一缓情绪。”月儿佯装着深呼吸,逗乐了刚刚一阵娇羞的娥皇。

“月儿,我家爹爹昨日下了早朝便被皇上单独召见,说是要将我许给六皇子。”娥皇诚恳的看着月儿,娓娓的说道。

“就是,就是那个民间里传说天生一目重瞳的六皇子?”月儿年少时便听门东街市的说书人提到过,当今皇上的六皇子出生时一目重瞳,一目重瞳乃是帝王之相,古时,仓颉,虞舜,重耳,项羽,齐桓公,还有汉武帝这些大人物无一不是一目重瞳的!

“恩。”娥皇低下眉眼,此刻的她也和月儿一般憧憬着这位六皇子到底是什么模样。

“姐姐见过六皇子吗?”月儿好奇的问道。

“未曾见过,不过倒是偶然听到过六皇子作的两句诗。”娥皇开始搜索脑中关于这个未来夫婿的一切消息,“好像是‘苍苔迷古道,红叶乱朝霞’。”

“甚美的诗句,想必六皇子也是一个极温柔的人。”月儿肆无忌惮的猜想着娥皇姐姐的这位六皇子夫婿到底是何方的尊容。

“只是,妹妹,往后你我若是见上一面,只怕是比登天还难了!”娥皇叹着气,此刻落落不欢的她竟翘起了樱桃大小的朱唇,这是大家闺秀的娥皇难得的几分任性。

“那还不容易,等你做了王妃,想我时自是可以恳求六皇子,姐姐就说入宫前喜欢我替姐姐量身裁体做的衣裳,如此便给顺利召我入宫,可好?”月儿扮着作怪的鬼脸。

“就属你的鬼主意最多!”娥皇宠溺着眼前这个没有半分血缘的妹妹,更生出几分不舍。

“我看啊,我入宫后不如恳求六皇子也替你这个顽劣的丫头寻一门适合的姻缘,解救你娘于水火!”娥皇学起月儿的调皮,打趣起她。

“娥皇姐姐,你惯会打趣我的!我这种粗蠢的笨人如何去宫中过活,估计一张口说话便会惹恼了官家,砍了脑袋还不曾反应过来做错了什么!”月儿自己打趣着。

“你这丫头!”娥皇拿月儿没招,索性懒得再说。

“姐姐,可曾定下入宫的日子?”月儿问。

“定了,爹爹说,官家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娥皇应着。

“那,那也不过就剩下七八个月的光景了。”月儿掰着指头掐算着时间。

“恩,所以我今日央求了爹爹,得了这会出门的空,立马就来府上同妹妹知会一声。”娥皇的眉眼间始终有一股月儿喜欢的温柔,她想着,那位六皇子应该也和她一样,沉醉于姐姐这一低首,一蹙眉的温柔。

“我让玉衡去屋里取来了前几日为姐姐缝制的一叠罗缨带子,姐姐平日里喜欢素净的打扮,我便和母亲缝制了一些明快彩线的带子,姐姐时常系在腰间,就好像是月儿跟随在侧。”月儿想着姐姐明年此时便在那深不可测的皇宫大内时,不免心生出一些不舍与难受,但她知道,这是娥皇姐姐,乃至整个周府满门的无上荣殊,作为娥皇姐姐最信任的朋友,她不可以在此时表现出一丝丝的隐忧。

“东晋时曾有人在定情时歌颂‘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如今婚期在即,妹妹竟心有灵犀的替我做了罗缨带子,大婚之日,我便将妹妹亲手缝制的罗缨带子结在腰间的玉佩上。”娥皇切切的说着,“希望六皇子是值得托付的男子,希望我与妹妹的情分如罗缨带子一般坚韧。”

“姐姐。”月儿眼眶有些浸润,但她强忍着在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份温暖她藏在心间,从此以后,她将日夜为姐姐和六皇子祝祷。

“姑娘,东西一并都取来了。”门外的玉衡提着锦盒急急进了厅堂。

“姐姐,我还替你准备了我娘亲手做的翡翠如意糕。”月儿接过玉衡手中的锦盒,迫不及待的打开给姐姐瞧瞧。

“这般精致的点心,妹妹不说我还以为是那秦淮水边望月楼里的大师傅做的!”娥皇看着锦盒中那一只只软糯饱满的翠玉色团子恳切的说。

“这是我娘亲去牛首山上采摘的新鲜薄荷,加了五色果仁,又添了去年攒下的一坛子荷叶上收集的露珠,这不,只做了两盒,一盒给姐姐,一盒我装进了肚子里。”月儿边说着边急急的盖上锦盒,生怕一眨眼这一整盒的翡翠如意糕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让妹妹和云仙娘子费心了。”娥皇的指尖滑过锦盒,她的目光轻轻的落在眼前这个朝气十足的月儿妹妹身上。

“姐姐,莫要见外,你我虽非亲非故,但却彼此心意相通,这些是太多血脉相连的同胞手足都没有的那份子情意,所以姐姐,莫说你去那宫里,即便是你去了那大漠荒原,你我之间的情意依然是不会半点的生分。”月儿拉着娥皇的手,恳切的说。

“好妹妹,待我嫁入宫中,熟悉了宫中的种种,便向夫君讨个邀贴接你来宫里看看。”娥皇应着妹妹,可是她此刻忐忑的心中并不知道那位六皇子到底会给她一个怎样的人生,而那深不可测的皇宫大内里又会翻腾起怎样的风云诡谲。

【五】

穿过老太爷江玉成为天阙寺捐赠的这座澄心阁顺着眼前逐渐开阔的一片如茵草坪向幽静的深处走去,波平如镜的湖面泛起成群鲜艳柿红的肥硕鲤鱼,那一方碧波密密的漂浮着雪白的泡沫,含苞的睡莲静待着夏的消息。

四周是寺中僧侣世代种植的葱郁树林,眺眼望去起伏蜿蜒的山峦寥寥几笔水墨般隐约在浓白的雾霭之中。这里山色空灵,空气清新,云仙闭上眼睛细密的闻上一口这深林之中的静谧,鼻腔尽是薄荷混合着草木松针的泥土香气,每月替老太爷来此山中的天阙寺供养佛祖想来也是这个一直谨小慎微的云仙最惬意的事情。

穿过山门,便是弥勒佛殿,殿内供奉着笑容可掬的弥勒佛,背后是金身塑着的韦陀天王,昂首挺立,云仙拾起裙角沿顺山而建的阶梯往上行走,大约几十阶便到达了天阙寺最中心的大雄宝殿。

“姑娘,你可慢点。”橘烟在阶梯上喘着气,她哪里能走得过这个像来身手矫健的云仙娘子。

云仙立在大雄宝殿门前,理了理衣裳和鬓角,等着橘烟和身后三五个提着供养的家仆。

肃穆庄严的大雄宝殿之中梵音袅袅,焚起的佛香浸润着大殿正中庄重恬静高达十米的释迦牟尼佛。

寺里的师傅早早的在大雄宝殿一侧等候着,云仙熟络的吩咐着橘烟和家仆按照往常的规矩将一应从府中带来的供养交付于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慧能师傅。

师傅递上进献佛祖的香火,云仙双手接过,近了佛祖的案前,用烛火燃起香火,云仙走到蒲团前,恳切的跪下,手举香火的虔诚叩首。

“佛祖在上,万望保佑江府一门平安顺遂,保佑老太爷身体康健,保佑我的月儿一生平安喜乐足矣。若是佛祖垂怜我的月儿,让她不再经受人世欺枉痛心之苦,待信女云仙孝敬了江老太爷的收养之恩必定斩断红尘恩怨,青灯古佛常伴左右。”云仙切切在心中默念,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祈愿,她只想着江家老太爷的康健,想着月儿的前途,从不敢也不想为自己祈求半分人世间还会有的奢念。

云仙直起身子,半晌愣在佛前。

“姑娘,起来吧,小心身子。”橘烟心疼云仙姑娘。

“恩。”云仙仔细着起身,恭恭敬敬在佛前敬上那柱祈了心愿的佛香。

“施主,照例还是留在寺里用些素斋吗?”慧能早几年便熟悉了云仙每月两次来这寺中供养,因为距离城南还有些距离,云仙依了老太爷的习惯,每次都会留在这梵音古刹里吃上一顿素口素心的素斋。

“今儿要赶回城中铺子,好些家的娘子等着我家铺子做的夏裳。”橘烟上前替云仙答着。

“诶,那慧能就回诵经阁了,替主持谢谢江老太爷和云仙施主的供养。”慧能师傅做礼躬身的准备离去。

“慧能师傅受累了。”云仙回礼答谢。

慧能师傅转身向大佛身后的僧侣诵经阁走去。

走出庄严大殿,日头正盛的初夏时节,小蝶三两只的扑棱着翅膀穿梭在开的正浓的花花草草之间,橘烟卸下刚才供养静香的紧张和谨慎,猛的吸了一口这山间清幽的空气。

“姑娘,过几日天气要热起来了,眼前这不冷不热的天气着实惬意呢!”

“恩,那咱们且慢慢下山,让你好好惬意一回。”云仙也是享受着此时初夏时节的山中静谧,她和橘烟向山下走去。

快到山门时,眼前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冷不防从墙根处窜出,直愣愣的瞅着眼前这对主仆,橘烟见势招呼着身后的家仆,一边在云仙耳畔说:“姑娘,咱们快走,那个婆子看着倒是怪吓人的!”

云仙不曾看清那妇人的面容,那蓬盖一脸的脏发完全辨认不出是谁。云仙被橘烟夹住胳膊的紧走几步。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只见那妇人疯了般张牙舞爪的向云仙扑来。

“哪里来的疯婆子!”橘烟一把护住云仙,厉声呵斥着。

赶上前来的三五个家仆一把将那浑身恶臭的婆子摁在了地上,那婆子半张脸死死的贴在泥地上,嘴里鼓动着几口白沫混杂着散落的发丝,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乱发里掩藏的那半只露出的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云仙。

“姑娘莫怕,我这就让家仆将她捆了去送官!”橘烟也吓得够呛,她调整着凌乱的口气,宽慰着云仙。

云仙倒是有些错愕,这山间古寺里怎会有如此落魄的妇人,况且她单单是冲她一人喊着“还我女儿”,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冤情?想到这里,一向慈悲的云仙轻轻挣开橘烟护住她的那双手,切切的走近那被家仆压制住的婆子面前,她蹲下,细细打量着,

“先将这位大姐松开。”云仙挥手示意家仆松开有些用力过猛的拳脚。

“姑娘,这里虽是寺庙,可这婆子一看就来者不善,切不能让她伤到姑娘!”橘烟急着上前来提醒着云仙,因为她知道云仙姑娘向来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你可认识我?”云仙试图在脑中搜索着关于眼前这位破衫烂袄的妇人。

“不,不,你还我女儿!”被家仆松了手的妇人直愣愣的趴在满是泥土的地上,一个劲的嘟囔着。

“姑娘,这婆子许是疯傻的!咱们下山吧!”橘烟生怕出什么差错。

正是一筹莫展之时,只见慧能带着几位小和尚切切的走来,他直接走到那疯婆子的面前一手做单掌礼,一边恭敬的说道:“且让你在这放生池边打扫,为何要来惊吓前来供养的施主?”

只见那疯婆子怯生生的低下头,不再做声。

“云仙施主,这位妇人上月晕厥在我寺门前,醒来时已经是有些疯癫,满嘴只说道是还她女儿,想必是受了刺激的可怜人儿,寺庙中不便收留妇人,可当日又问不出这妇人落难的缘由,主持心有不忍,便安顿了放生池边的一间茅舍于她安身在此,不曾想今日竟惊扰了施主,还请施主见谅。”慧能师傅切切的躬身行礼。

“既是这寺庙中不便收留妇人,不如由我带去寺外的澄心阁,我自是会问个清楚。”云仙明白寺庙中诸多规矩实在不便收留这个可怜的妇人,今天有幸遇见,索性就结缘一场。

“姑娘!”橘烟有些不敢相信云仙姑娘要做主带这个疯婆子去澄心阁。

“橘烟,你让家仆带着那妇人去澄心阁。”云仙既已决定,便与慧能师傅辞别向寺外不远的澄心阁走去。

橘烟噘着嘴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的吩咐着家中小厮弄起地上那个满嘴嘟囔口吐唾沫星子的脏婆子一起随云仙姑娘向天阙寺外不远的澄心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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