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妇女,甚至用当代社会评判女性的标准来看,算的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她天生残疾、年少丧父、遇人不淑,甚至还连续生了两个不能传宗接代的女儿,也因为这两个女儿,她被婆家不喜,被老公不喜,受尽苦楚。但是也正是这两个女儿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动力。
我的母亲叫许兰芝,这是现用名,曾用名要绚丽很多,叫许兰霞。当然,不管是以前的时代还是现在的时代,家里人和但凡亲近的朋友都不会连名带姓的叫人,所以母亲听到最多的是别人叫她霞子。霞子,霞子较多了就成了瞎子,这个谐音让刚刚上学识字的母亲非常不爽,于是她从自己匮乏的词汇库里选了个芝兰玉树的字眼,叫芝。只是她大概不会想到,从遇到我那个没有文化的父亲开始,她这个充满气质的名字还是被谐音成了“吱呦”。
母亲的娘家在华东地区的小县城里,说是小县城,事实上按现在的理解,顶多算是个城中村,可是因为地理位置靠近县城中心,所以不管是小村子自己还是小村子里的人都有种淡淡的优越感。但是母亲却阴错阳差的嫁到了名副其实的乡下,后来被我称作家乡的地方,往后余生母亲最大的执念就是可以回到那个县城,实现自尊的完美升华。
母亲出生在那个民生艰难的时代,也缺少必要的计生政策和措施。所以就不难理解为何在一个生计艰难的家庭里,依然会有第五个孩子的出生。我一直认为,作为家中老幺的母亲,绝对算的上姥姥和姥爷情比金坚的最好证明,毕竟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在那个已经有一个姑娘和三个大儿子的家庭,她的出生,既是甜蜜更是负担,何况这个孩子还有先天的残疾-小儿麻痹。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不觉得我的母亲跟别人的母亲有任何不同,除了她不会骑自行车、走路有点慢,在当时的我眼中,这些都是因为她很笨。直到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母亲不停的重复自己因为腿而产生的自卑,自己因为腿而耽误的人生,我才慢慢有了我的母亲和别人的母亲不太一样的认知。可是即便有了这样的认知,当时的我也并不能理解这个不一样给母亲的人生留下了怎样的遗憾和灰色印记。
母亲出生在春天,既是万物复苏,也是青黄不接。我一直觉得母亲这胎里带来的毛病大概就是因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怀孕的姥姥营养不足带来的。从母亲记事起,她就是趴在姥爷的背上不停的去看病,我猜当时的母亲大概也是不能理解姥爷的执念的,只是静静的趴着,看着姥爷一步一步带她离开家又回到家,怀揣着希望,又怀揣着失望。这样看病求医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母亲5岁时,因为在母亲5岁那年,姥爷开始生病,而且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姥姥一个女人带着5个孩子,最小的母亲也不过刚满5岁。母亲曾经跟我说在姥爷去世之后的某个忌日,她毫无缘由的高烧不退,迷迷糊糊里听着姥姥在说话。
“你要是想她,远远的看看她就行了,你吓唬她干啥。“是姥姥的声音。
母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姥姥正看着她但又不像看着她,因为那眼神不像是平时看她的,反而更像是以前看姥爷的眼神。余下的事母亲都不记得了。这样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记忆在我而今看来也只能解释成一个梦。但是我也知道,姥爷肯定放心不下这个生来就不幸的幺女,更放心不下我中年丧夫还要养育五个孩子的姥姥。
我的姥姥是个心灵手巧的奇女子,也许放在那个年代里,有太多这样的奇女子,所以姥姥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赞誉,甚至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可是即便放在当下,我也无法想象,姥姥那样一个瘦弱的女子是如何用自己的肩膀撑起五个孩子的天。从我记事开始,姥姥就已经是个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我不知道她的心灵手巧,甚至都不曾想过姥姥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她对我的好就好像藏在她床头壁橱里的长寿糕一样,永远都是满满的,永远都在等着我的。我记忆中的姥姥,永远都是梳着齐耳的短发,带着个黑色的发箍,拄着一根简易的木制拐杖,那根拐杖曾在年幼的我手里被变化成各种兵刃利器,最常见的大概是我扮展昭时的那把宝剑。我对姥姥的心灵手巧开始有了认知是在懂事之后听母亲说的。母亲总是感慨姥姥的手特别巧,会做衣服会打盘扣,在我小的时候穿的都是姥姥亲手缝的衣服,走线像缝纫机一样平整。姥姥就是用这样的手艺活,挣回五个孩子的口粮,还给三个儿子娶了媳妇。母亲总是说姥姥一辈子很坚强也很苦,总是说姥姥是个实在人,给人打盘扣都特别仔细,可是即便如此,在家里急需要钱的时候,姥姥也会偶尔被人挑剔做的活计粗糙,每每这时,姥姥总是讪讪的跟人说抱歉。
而我的母亲自然是完全没有学到姥姥的好手艺,因为自幼小儿麻痹的左腿连带着左手也不是很灵光,也因为那个年代的她更热衷于贫苦人家的孩子都不太热衷的事情-读书。其实我一直在想,母亲此生比别人多流的那些眼泪是不是源于幼年读过的那些书。因为读书所以知事,因为知事,所以知此生经历皆不如意。
之后我所写的故事都是关于母亲的,母亲的故事里会有姥姥会有父亲也会有我,所以视角会转换一下,从一个完全事外的角度给大家讲讲许兰芝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