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佟贝再次睁开眼时,天花顶上一片雪白,阴角处是熟悉的简单而细巧的硬挺角线,顺着墙壁看下来是银灰色的暗纹壁纸和一方简约现代的金属摆台,这里是……
她心里一惊,忙伸手后撑着要起身,这时才发现手上竟是连着透明的输液管,这会儿被抻了一下,针管前头有些微的回血。她起得略猛,头有些眩晕,还没等坐起便又摔了回去。
“你醒了,别动……。”
丁佟贝身边有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她顿了一下转头看去,竟是贺尧。
她果然猜的没错,这里的确是……
“医生说你醒了的话可以吃点简单的流食,我去叫林姐。”贺尧说着转身出门。
“……。”丁佟贝咬了咬内唇没说话。
没多久林姐端了一碗核桃小米粥进来,走到她身边时把粥碗放在角机上,然后伸手扶着她坐起来,在她后背塞了两个枕头。复又拿起粥碗来轻轻搅弄了一下,道:“丁小姐……瘦了。”
“……还好。”丁佟贝闻言顿了一下,最后冲着她抿嘴一笑。
“是瘦了,你们都瘦了。”林姐没抬头,手上动作有些凝滞,语气里有淡淡萧瑟,说完后便不再出声,把粥又快速搅动了一下,舀了一勺递到丁佟贝嘴边,“温度刚好,张嘴。”
丁佟贝没出声,依言张开了嘴巴。
她说“你们都瘦了”,说的是自己和容晋么?
他的确瘦了很多,他还有积疾的胃病……
他……在么?
此时外面窸窸窣窣地下起雨来,丁佟贝循声往窗外看去,外面一片墨黑,只有银线雨丝斜着拍打的窗户上,留下条条印迹。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手腕,这才想起来曾经那块价值不菲的用以遮盖伤疤的Patek Philippe腕表已经被她用一串在路边买的石榴石三圈珠串所替代了。
“林姐,现在几点了……。”
丁佟贝轻轻开口,然而还没等她说完,房门却是吱呀一声打开,门口处的墙壁上投射了一个一个颀长的暗影,随着这暗影的晃动,容晋棱角分明的脸露了出来。
“已经是凌晨2点35分了。”林姐看到是容晋进门只轻轻冲他点了一下头,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把时间报给丁佟贝。
丁佟贝眼神只愣愣盯着床尾处的容晋,分明心里有瑟缩的颤抖,飘忽着心绪想要收回目光,却总是被莫名地牵引住,离不开半分。
他什么时候带上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了,只不过那轻薄透明的镜片后面的双眼越发深邃凹陷了,眼窝处青虚虚的暗影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萧条了几分,只有凌厉的眼神还是那么直透人心,可她却分明看出了在那掩藏在凌厉之下的一丝浑浊。
丁佟贝隐约听到了林姐回她的时间,恍惚了一下却是没听清,于是转头对上她。
“问时间干嘛?怎么,想走?”容晋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迈开步子从床尾走到她身侧,伸手在林姐眼前挥了一下,林姐了然,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起身离开了。
容晋缓身坐下,眼皮低垂掠过丁佟贝伤过的手腕,那里曾经带着的他给她买的手表,而现在已经不在了。他气息有些浊重,终究是没追问,伸手拿起粥碗舀了一勺递到丁佟贝嘴边。
丁佟贝扣着手指不敢再转头看他,眼睛只虚虚盯着床尾,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坐了火箭一样上下窜腾,搅得她连胃里带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容晋举着勺子在她嘴边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反映脸上肃然的表情变得冷厉,一张嘴就能结出冰茬来,“不想留下,吃完就走!”他说着把勺子又往前递了递,直接挨在她嘴边。
丁佟贝闻言倏地颤了下眼皮,抖着嘴唇张开口。
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把眼神钉在被角的一朵暗花纹上,逼着自己不去看他,这样才能不去伤神,不去回忆,不去痛苦……
容晋手里的一碗粥很快喂进去大半碗,因为医生叮嘱过这种饮食不定期加上长期情绪压抑造成的胃肠功能紊乱也不宜一次多吃,只能静静调养,于是他也没迫着她在继续把剩下的吃完。
他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看着丁佟贝的侧脸,能看到她微垂着睫毛把视线固定在一点上,挺巧的鼻子因呼吸而微有翕动,没有血色的嘴唇倒是因为挂了些粥水而略有润泽。
容晋就这样出神看着,心里有压抑许久的情愫开始不断膨胀、溢满、跳动,猛然间他俯过身去,张嘴叼住她紧抿的唇瓣。顷刻间,那种熟悉的味道再次袭来。
有多久了,这种感觉只是出现在梦中。如今却是美好的不真实。
他毫不怜惜的吸吮啮咬着她的唇瓣,好像恨不得咬烂了吃进肚子里,急促而紊乱的鼻息喷在丁佟贝脸上让她甚至忘了喘息,直到那灵活柔软的舌堵满了她的口腔,她才想起来挣扎着推开他,然后大口大口的呼吸,没有指责没有怒骂甚至没有出声,只是大口大口的呼吸……
容晋没有强行,她只是稍稍用力便推开了他,他也的确需要这一掌,推开他无可控制的欲念。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定定看着丁佟贝,淡淡道:“你真的都……没有话跟我说么?”
自从容母自杀,他崩溃赶走她,她便再从未出现在他面前过。
他堕落沉沦萧条迷失,甚至一度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属于他容晋的。曾经执着地认为只要强留了她在身边,早晚有一天她会属于他,却原来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她离开他可以更好的生活,工作,甚至开心的开生日会去游乐场,笑得甜美灿烂。而那些,都不曾出现在有他的地方。
现如今,他始终不甘吧,她离开他以后真得不曾有半分想念么?
“……。”丁佟贝扣了扣手指,却到底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没有要跟他说的么?有好多吧。
他的胃病犯了么?为什么会瘦成这样?有按时吃饭么?李氏还是强咬着容氏不放么?还有……放过周氏吧,他不会成为你以为的那种敌人……
丁佟贝长久的沉默终是换来容晋讽刺自嘲的冷哼。
“雨停了就滚!”容晋起身走了出去。
“……。”丁佟贝眼看着容晋的背影直至“咣”地一声门被摔合的声音传来,有颗清泪应声而落。
她缓缓转头看向窗外,雨势渐大。这雨……什么时候停……
丁佟贝就这样盯着窗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竟是这样昏沉睡去,清晨时分有阳光洒进屋内,她晃动着睁开眼睛,不知何时,手臂上的吊针已经撤去。
她轻轻掀开被角起身下床,窗外一片雨后澄明,阳光折在露水珠上,散发着春日美好的气息——雨停了就滚。
她望着窗外却是只忆起这一句话。
转到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她便转身下楼,或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才是最好的吧。推开门时果然走廊和楼下客厅都没有人,她放缓了动作,放轻了步子下楼,站在客厅中央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容晋的房间,最后抿了抿嘴唇,转头离去。
容晋在厨房里跟着林姐学了一下核桃小米粥的煮法,煮了两锅才煮出些能下咽的味道,得到林姐的首肯后他忙盛了一碗端到楼上。
林姐站在厨房门口向楼上望去,嘴角有淡淡欣慰的弧度,容先生虽然始终冷着脸,却终于恢复了一丝温度。
然而没几秒,楼上却是传来“咣当”的一声摔砸的声音,林姐慌忙跑上楼,容晋已经从丁佟贝的房间里出来,转身走到书房锁上了门。
林姐见状快步进到丁佟贝的房间,里面已是被枕整齐,空无一人……
分明之前她跟着容先生来给她换吊瓶和拔针头的时候,她都还睡得很沉的……
丁佟贝回到家之后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于是插上充电器开机的第一时间就是给金戈打电话请假。旷了一上午的班,总是要给个交代的。
她拨通金戈的电话,那头似乎有嘈杂的声音,随后清晰的一声关门声响,话筒里面安静了下来。
“丁冬。”金戈喊她。
“嗯,金戈,不好意我今天可能要请假了。”
“嗯,我知道了,早上子腾给我来过电话说你不舒服的,你注意休息,如果还是不好的话就多休息几天。”
“……好。”
丁佟贝挂了电话,心里一阵莫名复杂的情绪,原来周子腾还细心地替她请了假。她握着手机发愣,这时接连铃铃的响声打断她的思绪,开机后延迟的讯息此时才发到,都是周子腾的未接来电提示,其中还有一条来自他的短信,她点开一看只是简单写了几个字:不在家?开机后回我电话。
她握了握手机,却不知道是不是该回复他一个。头越发的疼痛起来,她到底应该怎样回应周子腾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