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邀月楼门外人头攒动,前来围观彩票开奖的人群占据了半条街,车马只能绕道而行。
临时搭建的开奖台上,谢立捧着一个签筒,里面只有十根竹签,每根竹签上都标有不同的一位数字。
杜景本想用写有纸球的号码抽奖,是谢立建议他用签壶,杜景一想这个时代人们更容易接受签壶掉落属于随机的概念,便答应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谢立先是对百姓们公示了十根竹签以及上面的数字,然后便像拜佛求签一样开始摇竹筒。
杜景和朱旦站在一角,杜景仍旧是没什么表情,而朱旦,忙了一上午,这会依旧亢奋,双眼冒光。
一直有些担心的他,到临近开奖这会,反倒也从容起来,不再患得患失。
这也是因为今日上午彩票销售火爆异常,到了收摊时,已经累计卖得了八千六百多贯钱,这是一笔巨款,也是他从容的底气。
啪!
终于,台上谢立摇出了一根竹签,下面所有人都攥着彩票,踮起脚尖,屏住呼吸盯着那地上的竹签。
“三!”
谢立捡起竹签,大声念出了数字。
第一个数字是三,这一瞬间,台下众人全都看着自己手上彩票数字,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欣喜不已。
“九!”
谢立把竹签放回竹筒后,又摇出了一个数字,下方众人自然和刚才一样——有人欢喜有人愁。
“二!”
“八!”
“七!”
直到念到第五位数时,台下摇头叹息的人越来越多,而还在攥着彩票翘首以盼的寥寥无几。
“嘿嘿!”
台下朱旦笑了起来,他也注意到了台下彩民的状况,心中对大奖开出的概率突然有了信心,他甚至不觉得有人能中大奖。
而他身边杜景却和朱旦相反,他担心无人中一等奖。
这是彩票第一次在大宋出现,想来大多数人们对此还云里雾里,若真无人中奖,那势必会影响彩票声誉,下一轮开卖时只怕就卖不好了。
搞不好还会有人告到官府说彩票是诈骗。
台上谢立一番临场发挥的带动气氛后,才开始摇最后一个数字,不止台下百姓们翘首以盼,杜景也紧紧盯着谢立摇动的签筒,心中暗暗祈祷一定要出大奖。
最后一根签号掉落了下来,在杜景眼里,竹签掉的很慢,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后面人群的面孔都模糊起啦。
啪!
竹签落地,以杜景目力,清楚的看到竹签上写着“3”。
“最后一个数是——三!”
谢立喊完,杜景目光迅速扫向下方人群,但让他失望的是,他从大多数人脸上看到的都是失望,以及和自己一样好奇左右张望的人。
过了片刻,台下依旧没动静,杜景心中无奈叹气,心说果然,在小小眉州一地,用六位数还是太谨慎了些。
朱旦喜笑颜开,而台上谢立则愣住了,他再三询问台下有没有人中大奖,是否是数字看错了,或者没看懂这种新式数字,要大家再对着对照表查验下。
可不管他怎么说,台下就是毫无动静,已经有人开始抱怨彩票是骗人的云云了。
眼看着台下就要起怨,杜景赶紧示意朱旦上台宣布二等奖和三等奖奖金额度,中四位数即是三等奖,奖金一贯;中五位数是二等奖,奖金二十贯。
一贯钱也足够一人吃喝半月了,而二十贯钱则够普通人家在眉州一年开销。
按照杜景方才的观察,台下中四位数和五位数的应该不少,好歹能缓解彩民们的不满。
“好!”
就在朱旦准备登台时,突然台下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中奖了!”
这声尖叫来自一名头裹青巾的妇人,妇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朴素,此刻满面潮红,在众人的注视下拿着彩票跑到台前,颤抖的给谢立查看。
“谢大官人,你看我彩票上数字是不是三九二八七三?”
妇人显然还没太搞懂阿拉伯数字,似乎也不认识汉字,所以才会耽搁这么久。谢立拿起彩票对照着身后对照表看了看,旋即双眼放光对妇人道:“是!无疑了!恭喜恭喜,你中了大奖!”
接着,他举起彩票对众人宣布:“这位大嫂中了大奖,一注,奖金一百五十贯!”
台下众人无不唏嘘羡慕,刚刚的那些抱怨怀疑也瞬间烟消云散,而台下妇人则昂着头,一脸欣喜,对谢立伸长了手,生怕谢立匿了他彩票。
“给大嫂兑奖……”
朱旦乘势上台,给妇人兑奖的同时,也宣布二等奖三等奖规则,一时间台下中了奖的都喜笑颜开,纷纷到指定地点兑奖。
杜景终于长吁一口气,结果让他喜出望外,妇人都能中奖更说明彩票公平性,而且妇人天生嘴碎爱八卦,这下只怕很快就能在眉州传遍甚至传到隔壁州县。
有了妇人的表率,下一轮彩票开卖时,必会吸引更多妇人来买彩票,下一轮彩票定然大卖。
“不过……”
看了看在台上忙碌兑奖的朱旦和谢立,杜景整理了下衣袖,走进了酒楼中,仿佛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看热闹的。
傍晚,邀月楼包厢里,杜景朱旦和谢立三人围桌而坐。
朱旦有些稚嫩的脸上红光满面,谢立在开奖那股劲褪去后,脸上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他知道,现在是分钱的时候,也知道杜景和朱旦这短短不到两天一共卖出了八千多贯彩票,扣除所有奖金还有八千贯盈利!
这利润比他邀月楼一年利润都高,他原本以为杜景朱旦纵使卖的多,开奖后就算不赔钱也定然会发出去大部分,万没想到奖金只占销售额的零头而已。
所以,他有些后悔只拿两成干股了,要知道,这次卖彩票,他和他的邀月楼出人出力出场地,付出不比杜景朱旦少。
“杜公子高才啊,你早就知道开奖后稳赚不亏了对吧?”
谢立对杜景举杯,一脸钦佩道:“可你是怎么知道一定稳赚不赔的呢?照理说有人押高注,这彩票风险还是很大的……”
他不解,也不好意思提出多拿股份,只能从杜景嘴里套话,套出彩票的本质,搞明白了他有单干的意思。
反正这事不需要本钱,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确实有风险,但这种风险比任何生意的风险都低,以至于可以忽略不计。”
杜景毫无防备,对谢立直言不讳,说完怕他不懂,便要他派人去厨房拎一袋米来。
杜景从米袋中拿出一粒米,蘸了点桌上菜油,随后又丢进米袋中,搅拌一番,对谢立道:“从六位数的彩票中抽中大奖,就好比闭着眼从米袋中摸我刚才那粒油米一样,你说风险是大还是小?”
谢立愕然看着米袋,一时间表情凝固,一旁朱旦嘿嘿一笑,便把杜景之前教他的简单概率概念对谢立灌输了一遍。
谢立毕竟是经商的,之前太关注于风险,以至于钻了牛角尖,这会听朱旦解释后,也算是懂了七八,最后一拍大腿道:“也就是说,就算每期都有人中大奖,我们也是稳赚不赔的!而且,每期有九成机能把销售额九成的利润收入囊中!?”
杜景点了点头,谢立旋即色变:“这也太暴利了,挖金矿也不过如此吧!”
说完,他就若有所思起来。
杜景笑了笑,心说当然暴利,否则后世也不会国家垄断。
“哈哈哈,那是当然了!以后我们要发达了!”
朱旦灌了口酒,呲牙大笑,杜景无奈看了他一眼,他毕竟少年心性,还不知道危机正在他身边酝酿,这谢立显然是已经起了自己单干或者主导的心思。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往,谢立起这种心思也是正常。
“呵呵,是啊是啊!”
谢立很快就恢复正常,和朱旦陪笑,杜景心中不屑笑了笑,举起杯:“干了这杯酒,咱们分钱。”
三人碰杯,杜景拿出怀中交钞分钱,八千贯钱,谢立得一千六百贯,杜景和朱旦一人三千两百贯。
朱旦拿着厚厚一沓交钞,有些不好意思,主意是杜景出的,人员场地都是谢立提供,他拿这么多实在难以心安。
“老杜,我看这样……”
朱旦把交钞放在桌上,郑重道:“老杜你拿四成,剩下六成我和谢大官人一人三成,这次全靠谢大官人帮忙。”
见朱旦如此仗义,起了异心的谢立倒脸红了下,连忙推辞说不必。
“不必。”
杜景也开口了,他这么一说,谢立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
谢立推辞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他的事,可杜景在一旁这么说,那就是公然看不起他,他心里能舒服才怪。
但他心底已经对杜景重视起来,所以纵使杜景这么说,他也不好发作,只能点头。
“老杜……”
朱旦虽憨厚单纯,可也懂人情世故,他给了杜景一个眼色,暗示他这样说不好。
杜景笑了笑,道:“朱旦,你四成干股不用分。我知道这次全靠谢大官人,所以我把我的四成股份都转给谢大官人,以后彩票你们俩一起搞,我退出。”
“什么?”
谢立和朱旦同时震惊。
尤其是谢立,他实在没想到杜景居然舍得把四成股份都送给他。
杜景和朱旦率先搞的彩票,已经打响了名号,现在手里又有本钱了,纵使他另起炉灶,短时间内也别想竞争过两人,所以四成股份是一笔大资产。
“杜公子,你莫要开玩笑了。”谢立苦笑摇了摇头,他以为杜景事看出自己想另起炉灶,故意拿话讽刺自己。
不过杜景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意思另起炉灶了,但多争点股份还是可以的。
谢立是这样想的。
而朱旦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这会已经想明白杜景这么做的原因了,他道:“老杜,你可是怕和我们一起经营彩票会影响你参加科考?这你放心,以后你就拿着干股等分红即可,我在前面忙活,出了事我担着!”
听朱旦这么说,谢立也回过神来,倘若为了科考的话,那彩票这种关扑的行业确实不能涉足太深。
“我确实是为了科考。不过股份真不用了,这次分得的三千多贯钱足够我家以后衣食无忧了。彩票也算是步入正轨了,你们搞,我什么都不要。”
抬手示意还想说什么的朱旦别说话,杜景对谢立道:“谢大官人,我把股份全都让给你还有另一层意思,我这兄弟年轻阅历浅,以后和你共事,还望你多多照顾,不要欺负他。”
说这番话时,杜景脸上始终和颜悦色,可谢立听了却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一般,神色拘谨,连说不敢。
谢立懂杜景的意思,杜景之所以肯让他占大头,就是存着让他照顾朱旦的意思在里面的,不然他和自己无亲无故,何故给自己大头?
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度量和手段,谢立对杜景又敬佩又忌惮,自然也就表现的慌张了。
“既然杜公子话说到这个份上,那谢某就却之不恭了。”
谢立知道杜景是真心让股份,他便也不假惺惺客气,但他也是讲道义的人,更想和杜景加深联系,便一把拉住杜景的袖子,道:“杜公子,您如此慷慨,谢某也不能什么都不拿,这样,我拿出这邀月楼二成干股给您,请您务必收下。以后,也算是个保障。”
“哈哈哈!”
一直表情如涟漪的杜景,这会忍不住大笑起来,道:“谢大官人是担心我考不中科举,给我留后路的吗?”
此言一出,谢立老脸泛红,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好意我收下了,但一成干股就够了。”
杜景纯粹是意思意思,他以后纵然考不上科举,赚钱的法子也多的是,不愁什么。
“多谢杜公子成全!”
送出了干股,谢立像是了了一块心病,竟对杜景感谢起来。
后面三人重新签署了股权转让文书,将此事办妥,最开心的当属谢立了,明日开第二轮彩票后他便能走上大赚特赚之路。
杜景也很满意,三千两百贯钱差不多够普通人花一辈子了,也足够他赎回地皮重建家宅,还能再买百亩良田。
后面他只需要安心读书准备科考就好。
若是以后当了官,钱财更是不值一提。
“老杜,我的钱得分一半给你!以后都是,我不应该拿这么多。”
傍晚回家路上,朱旦如是道。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杜景瞪了朱旦一眼,又语重心长道:“彩票是暴利行业,以后难免被官府找麻烦,所以我让谢立拿大头当老板在前面,你以后只需给他打下手等分红,万事别出头,天塌了有他顶着,情况不对你就甩手跑路。”
自古以来暴利行业都会被官府垄断,杜景赚一笔就退出正是因为担心以后官府出手打击,若给自己按个什么罪名再不能参加科考就亏大了。
他不是那种“再干最后一次就金盆洗手”的人,干一票就退出苟起来才是他的风格。
“嗯,我记住了!老杜,我……”
朱旦一脸的纠结,支吾了半天才对杜景吐出了“谢谢”二字,说完还皱着眉,一脸我不是和你客气,我是真心的表情。
杜景笑道:“别客气,就当是我给你的跑腿费。”
“你出的主意,我再不跑跑腿,那我更没脸拿这钱了!”朱旦瞪眼道。
杜景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没说什么,其实他说的“跑腿”不是这两天卖彩票的跑腿,而是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