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二人行至另一侧的湖畔。此处不似先前那处喧闹,较为清净。粼粼湖面上,仅有一艘画舫,画舫上粉帐随湖上的夜风扬起,舫内灯火通明,暖意漫出,弥散在画舫周身,它摇身一变,神似湖上一朵体型硕大的花灯摇曳。
粉帐外,依稀有两个人影晃动,习习隔得远,看不十分真切。走近,那两人从舫上下来,不正是空谷与足音么?她懵然不解,这是何意?将她从那艘船里拖出来,又带她上这艘船,死人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习习茫然无助的样子,取悦了空谷,她掩嘴笑道:“美人姑娘,公子难得主动,莫要错失良机。”自见习习第一面起,空谷便一直称呼她“美人姑娘”,她屡屡纠正无果之后,只好随她。这二人,今日罕见地站在同一边儿,一起推推攘攘,把习习弄上了画舫。罢了,足音还补充道:“姑娘放心陪着公子罢。小公子与小小姐入眠多时,有人守着,切莫分心。”
习习百口莫辩。寻到坐在船尾的施泠宸,提起裙角在他旁边小心屈腿坐下,坐好之后,又伸直双腿,直直悬在空中,动个不停。人妖斜睨她一眼,缄默。
习习郁卒,无语望向水中月,湖水漾起的细小波纹荡开,将本就不那么平整的水中圆月打成了光亮、细微的碎屑。叫人瞧见难免不想捧一捧起来把玩。不知,施泠宸的思绪是不是与这些碎开的月亮屑一般呢?习习偏过头看他,发现他也在仔细端详水中的银月。那副神色不佳、后悔内疚的样子,还真是天见可怜。不过,习习转念一想,我又不是他腹中的虫子,怎猜得中他是不是真情流露呢?故意装可怜博取我同情也说不定啊。是的,一定是这样!
习习的思绪都已经绕着这湖飞上了好几遍,哈欠连连的她幽怨地紧盯着他,期望他能一不小心转过来恰巧望见自己直白而无辜的眼神,善解人意一会,温柔地对她说:“我们回去。”
可惜,事实怎会轻而易举如她的愿?人妖似是被她盯得不自在了,转过来正看见她一双眼在黑夜里借着射入其中的月光,幽幽发光,若是她的眼睛是绿色,简直堪比草原上夜间出没的野狼,虎视眈眈。
饶是施泠宸也着实被惊上了一惊,挑眉,“你这么快就毒发了?”
习习翻了个白眼,继续用那种眼神盯着他。
施泠宸低头稍加思索,猝然伸出手捏住了她的脖子,送了一样东西入她的嘴。她只顾着挣扎,人妖刚一松手,她便糊里糊涂地将口中之物咽了下去。待她意识到此,惊惶不定抚着脖子问:“死人妖!你你给我喂了什么?”
施泠宸淡然,“毒药。”
“你怎么不去死”某人在湖上一声怒吼,画舫都摇了两下。
“反正你都已经毒发了,解药定要留着我自个儿用啊。难道,你不曾听说过,有种解毒的法子,叫做‘以毒攻毒’么?”施泠宸抬头望着天朔之月,无比惬意。
习习满腔悲愤与不平,张牙舞爪:“那你就给我陪葬啊”
“扑通”一声,船尾已然没了某个一直叫嚣的人的影子。施泠宸摇头叹惜,“自作孽,不可活啊!”
习习在水中不断挣扎,平静的湖面被她拍起极高的水花,几度浮沉,她望向船上那人,他纹丝不动,竟没有要跳下来救自己的打算。心中一片凄凉,力气也使尽,渐渐昏死过去,身子沉入水中。最后一丝清醒意识的时候,她想,死人妖,你居然见死不救,我又不是真要你给我陪葬
施泠宸在船尾看着,她终于沉了先去,那处的水面已近乎平静,他才纵身一跃,闭气潜入水中,捞起昏迷的习习,迅速游到岸边,将她放平。湿透的衣衫,贴在几乎紧贴在她的肌肤之上,他伸手将她领口撩开了些,抬头四顾,压根儿就找不到空谷、足音。无奈救人要紧,他俯身凑近习习的脸时,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渡入她的口中。如此数次,她终于张开嘴,吐出了呛进肺腔的水。几下之后,她居然不再吐水。施泠宸立即附耳贴在她胸口仔细听,还好,心跳正常,他算是松了一口气。
躺着的习习嘴中忽而几声低低的呻吟,又静静躺着。施泠宸的脸色黑得甚是应景,她竟然能在这种死里逃生的坎儿上睡过去!
施泠宸没有法子,只得抱起她,亲自带她回去。
那两人才走远,岸边却多了两个女子。“小姐,这施公子真是别扭,明明左右都是自己占了这便宜,他还一副不是很心甘情愿的样子。要知道,习习姑娘可是小姐你看定的人,如今,你”
“云儿。”另外一名女子打断她,“小姐我可是笃定她会亲自来绮云阁找我的。此地,终究不是久留之处。回去收拾收拾吧,等她来找我,我们便带上她一起走。施泠宸么?最好不要来打扰她。否则”她的笑妖艳,“我绝不会再放过他。人么?犯过一次错,怎能再重蹈覆辙?你说对么,云儿?”
主仆两人在岸边伫立良久,终是消失在了夜色中。
月上中天的时刻,街边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整个镇子笼罩在静谧浓厚的夜色里。唯有一处例外,那便是施泠宸的别苑。一进门,眼见的侍女立即通传,唤出一大堆人,足音匆匆赶来,疑惑不已,“公子,你与习习姑娘都掉进湖中了?”她吩咐周边的侍女,“快去准备热水姜汤。直接送来公子房中。”
“公子,习习姑娘就交给足音”话尚未说完,自家公子抱着习习姑娘直接从她面前过去。足音望着他的方向,隐隐哀叹,公子,你确定没有走错方向么?那是你自己的住处啊
侍女们替习习擦拭过身子,换上干净的亵衣,又喂她服了姜汤。他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公子,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嗯。她与我皆中了绯烟下的毒,绯烟只交予我一颗解药。我亲自去绮云阁向她讨。你们就在这儿守着她,她服了解药,若是有何不适,方便照应。”
空谷担忧,唯恐这毒会要他受尽折磨,“公子,她若不交解药出来,空谷带人拆了这绮云阁便是!”
施泠宸笑了,一脸温和,随即大步出门。
即使是风月场所,夜半之时,也该是关门歇业了。
绯烟合衣倚在床头,不一会儿,有人掀起珠帘,“小姐,他来了。”
绯烟懒懒道:“就说我已歇息了,叫他明日再来。”
“绯烟恁地无情,才一会儿不见,就如此敷衍我?”施泠宸含笑入内,眸子里却无半分笑意。
那丫鬟识趣,屈身行礼,“云儿在外面候着。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便是。”
暖香罗帐,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