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躲得远远的,不免有些惊骇。环顾四周,与泽的院子看起来根本不像有钱人住的地方啊,怎会遭贼?她当下眼珠子一转,试图搜寻出一两样能防御人的对象。
只可惜门从外面打开的速度,远比她找东西的速度快了许多倍。大门中缝隙扩大的同时,她顿悟,自己又非文弱女子,对付一个小贼,岂能不敌?她如是想着,也照实做了。
拳头停在了与泽胸前一寸处,她使劲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与泽按下她的胳膊,道:“李大娘近日有事不在,家中恰恰没有食物果腹了,我随便去买了一些。”
李大娘乃是与泽请的惟一一个下人,后院的厨娘。他虽无暮子勋家底殷实,倒也没有寒碜至此,不至于招几个下人都招不到。习习曾困惑过一两次,但她果真不适合深究别人,后来不了了之了。
他的手上提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了几个亮澄澄的橘子和一点小菜。她第一回瞧见男人提着菜篮子的样子,不免以为稀奇又好笑。与泽温温和和的一个大男人,做出此等举动,着实不甚合乎身份。
与泽似乎揣测透了她心中所想,只岔开话,说:“我去把菜篮子放下,你先歇歇。”诚然,她若此时笑话与泽,绝对不厚道。方才她在湘妃竹那儿走神,一时不察,被他锁在了院子里。但是按她自己的看法,就该自己提了菜篮子去买菜回来。
她自幼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偶尔随嫡蓝羽出游,尚能吃几番苦。可吃苦,绝对不意味着,她像个平平常常的女子,买菜去。她杵在原地哆嗦了一阵子,又奔后院的湘妃竹而去。
湘妃竹也非她的最爱,只是她喜爱竹子,湘妃竹毕竟是竹子,还算凑合。
凝神坐了一会儿,与泽也在她旁边挨着坐了下来。
“你不回家去么?”
她幡然悟出此时心情不错的缘故。打刚才他一进门,主动解释了他的去向,现在又主动和自己说话,那他就是消气了?
她旋即明媚笑开,“你消气了吗?”
“我没生气。”他不承认。
眼珠子骨碌一转溜,她笑盈盈道:“既然你没生气,那我便是杞人忧天了。我回去了。”说罢,身子已经立直了,步子都迈了开,预备走了。
她只听一声宛然叹息,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与泽狠狠搂住她。
“别回去了,我做饭给你吃。”
她以为他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呢,不料,就只蹦出了这一句。费力抚顺了自己的心情,她转过身:“不过我难得做坏事,今天,我就不回家。先说好,我可是为了安抚你的情绪才不回去的,哥哥追究起来,你必须自己担着!”
与泽听她耍泼似的蹩脚理由,缓缓笑了。
“好。”
一个好字,落在她耳里,只觉分外感动,自内而外,由衷生出一种甜蜜的喜悦。
与泽一人在厨房里自然忙不过来,习习自告奋勇要帮他烧火去。她只亲手做过一次吃的。犹然记得那时,她被玉美人的一块热豆腐折腾得一宿没睡好觉。大年初一的清早,她早早穿衣起床,匆匆赶去膳房,将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点火的厨娘喝止了。她在里面瞎捣鼓了大半个时辰,让厨娘烧火,总算是煮了一锅元宵出来。
她十分严肃地将那回的细节回想研究了一遍,在厨娘的指导下,做出来的元宵,看着上不算惨不忍睹。她因此陡升信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就是烧个火么?总不会比做元宵还难吧。
铁打的事实证明,她的想法与实际,果然是极为不符的。在弄熄了十二次火,成功被烟熏呛了九次以后,她大为失望地把火折子丢回灶下的槽里,气鼓鼓地打了一盆凉水,在院外洗脸。
那水在大冬天洗着,寒凉刺骨,只让人想一脚踢翻。然而,由于她的悲催点火不燃,只能将就着,耐住冰凉,把脸上擦干净了。
与泽一人既要烧火又要做饭,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的。她在院子里晃得了然无趣,趁机偷偷转到了与泽的卧房外。所有的房间都没锁,就卧房还落了锁,她不禁怀疑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可惜,她手中一把钥匙也没有,进不去。
徘徊了半天,她边叹气边转身,愣是被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吓得魂都险些出窍了。她拍拍胸脯,惊魂未定,有几分做贼心虚,虽然她没想做贼来着。
“吓死我了,你走路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她夸大了自己的惊吓,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与泽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诡异地发亮。
“你想进去看看么?”
她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知为何,七上八下,心没个着落。结结巴巴吐出一句话:“这么快就做好饭了?”
与泽收敛了那过分热切的目光,越过她,径直取出一把钥匙,喀嚓两下,把锁打开了。他转过身来朝她一笑,“进来吧。”
习习抬头瞅了瞅天色,又想了想此处乃是他的卧房,心里不由麻麻的,半是害怕半是好奇,自我反省道:嫡蓝习习,你脑子装的什么?怎么能随随便便好奇一个男人的卧房是什么模样呢?
与泽没再给她犹豫的时间,一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将她拽进了屋。此屋背光,屋内光线不甚好。与泽在她进来那刹,居然将门闩插上了。他吹燃了一支火折子,点燃了烛台上的四支蜡烛。她始才得以看到那些模模糊糊的轮廓真正为何物。
她失声掩唇,说不出话来。与泽又将各处的蜡烛都点着了,屋中愈发亮堂。她置身其中,只觉出奇的不真实。房内红纱满悬,桌凳皆铺了红色的锦套。所有布置皆以红色为主,连烛台上的蜡烛,都是红色的。她缓缓绕至绣着祥和图案的屏风后面。床帏堆系在床头床尾,她顺眼望去,床上的锦被,亦是龙凤呈祥的图案。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侧头埋在阴影里,偷偷抹干了那些泪水。掩下心底慌乱,故作镇静,笑问:“你的卧房怎么尽用些大红色来布置啊?”
与泽眼神柔软,将她用力揽入怀,轻笑道:“明知故问。”他的吻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额头,滑过眉眼,覆住了她的柔软润泽的嘴唇。那些微弱和令人心悖的情意,缠缠绵绵,一齐涌上了心头。
或许过往她曾割舍过太多,抑或是她一语之间的得失,那些刹那翻天覆地的改变,纠缠了她的思绪,心智恰似渐渐被它们迷住了一般。她开始热切地回应,分不清她要就此捧出的,是过往心伤,还是而今欢喜。
总有人喜欢用一辈子和永远来衡量感情。她不会,与泽亦不会。一辈子,哪里是沉重的承诺。指不定哪一天,她就死了,再也活不过来,那么,她的一辈子,就结束了。永远亦不过如此。如果他们口口声声、信誓旦旦定下的誓言,是一辈子或者永远,但凡其中一个人死去,他们所谓的一辈子就至此方休。明明短暂又没有定性,仍然有不解****的人,前仆后继,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终结感情的预兆。
如果心里有一个人,就努力珍惜,再也不要唯唯诺诺、瞻前顾后、进退维谷。她要的,从不是长长久久,而是,能走多远尽力走多远。撞剑而死那时起,她便明白了。用尽全力去认真对待一个人,并不一定能换来那个人的情,犹如玉深云,犹如她自己。
谁能一直陪着谁呢?
玉深云对她的情到了几乎疯狂的地步,不也嫁到了颀国么?她念念不忘施泠宸,不也陪在与泽身边么?
有时候她想,世间人千千万,皆是痴情种。唯独她记挂的那人,铁石心肠,好生无情。可在别人的眼里,自己何尝与她眼中的施泠宸有过区别?
罢了,罢了,执念若生,只会蒙蔽人的眼睛,迷失人的心智,使人止步不前。就让她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就此湮灭吧。
她似乎灵魂出窍,飘渺与天地之间,自由驰骋,无拘无束。任她千般万般游荡,转过身,她始终看见身后有一人,含笑凝眸。刹那,花开成海,馥郁芬芳,醉人心脾。她情难自已,忍不住自喉间溢出一声声轻叹。
若要经过伤害,才能得一人全心相待,那人,除了与泽,再无第二人选。亲密无隙的接触,不比他们的心意灼热。她感受不到一丝丝冬日的严寒,只觉胸口蓬勃的热,似要将二人融成一体,无法分割一般。
她又似飘到了梁夷城郊的那座山下,缭绕云雾、氤氲水汽挡住了令人晕眩的日光,和风轻送,惬意之极。
他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动情地呼唤:“惺惜惺惜”他的脸亦如隔了云雾,隐了五官,只可依稀变出轮廓。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张脸,他顿时又变得真实生动起来。眼角兀然滴下一滴热泪,她张嘴,低低唤着:“与泽”余音全部被湮没在旖旎的缱绻之中。
桌上的烛火欢快跳动着。屋外,天色已凉。寂静的小院里,暖意四溢。一窗烛火,映得一室明亮无比。一阵冷风吹过,院中多了一条黑影。烛光透窗投射到他的身上,明暗不清,将他唇边一点零星的笑意,淡淡泯灭在浓稠的夜色里。又是一阵风呼啸而过,刮得窗户纸簌簌作响,院中的人影却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