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三年,公元938年。
甘愿做“儿皇帝”的后晋国主石敬瑭按约定“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契丹”。
就这样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的燕云十六州成为了石敬瑭答谢契丹人的谢礼。从此中原王朝失去了在华北平原的战略屏障,使之后中原的北宋政权倍受威胁长达160多年之久。甚至有人说燕云十六州的割让直接影响到了此后四百年间中国历史的格局。
后人有诗云:鼙鼓几遭豺虎急,山川曾入犬羊羞。石郎可是无长虑,直割燕云十六州。
可是,不论有多少热血兵将仰天悲泣,也不论有多少文人志士慷慨陈词,那燕京西北部山麓里的草木都不为所动,不改其姿。它们以着毫不被打扰的悠然姿态,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在黄绿间,用萌动和萧瑟演绎着岁月翩跹,十五年似乎只是山麓里的山神睥睨山水的那一瞬间。
就在十五年后这个草木开始萌动的春天,手持罗盘的一个老者和两个年轻人,踩在槲叶落满的一段山路上,惊起了山中的飞鸟。
“古怪,古怪。明明西来的龙脉虽曲折婉转,但奔驰远赴之势很是明显,怎么到此钻进了这片山麓中竟不见了踪迹?”
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俊美非常的年轻后生一脸诧异的说道。他眉宇间似乎带了一丝不耐。这丝隐约的急躁,连同他衣角上沾着的草屑,和他那身仙风道骨的打扮配起来,实在是很有违和感。
他身后那个看起来比他虚长几岁的青年人此时也是面露沉吟,他越看手里的罗盘心里的疑惑越重。他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是他心里却也禁不住在小声嘀咕着:是啊,他们一路追寻而来,入眼处这山峰迤逦缠绵,这流水婉转含情,可见他们所追寻的这条龙脉,龙气矫健灵动。而且龙脉所行之处,万物一派各得其所的姿态,很合鱼跃鸢飞的自然之理。怎么到了该是结穴的地方,却反而没有了半点灵气?
这个虚长几岁的青年边想边又不断变换着观察的方位。可是一刻钟过去后,他吐了口浊气,徒劳的放下了手里的罗盘。很显然他也是没什么新发现。但是他眉眼间却不见一丝急躁和气馁,从这份沉稳看来,这个年轻人也没白虚长这几岁。
而他们身边的那位老者,却不声不响地,悠然自得地,在开阔处闭着眼睛打起坐来。这位老者发雪眉白,银须飘逸,即便坐在这荒郊野岭里,也让人忽略不了他那松形鹤骨之姿。想来这就是得道高人的模样吧!
“开阳师兄!咱们的师祖们都在赣南一带寻龙,干什么我们要跑到这么老远的地方来做功课?自古以来富庶之地皆在秦岭以南,这个被契丹人占据的燕京一带,能有什么真龙踪迹!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厚生,悻悻的看了看打坐的老者后,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边嘀嘀咕咕的发着牢骚,边顺手折断了一根北方山麓里特有的蒿子,泄愤似的用手揪成了一段一段的。
“遥光!师祖曾说过,胸藏龙经行万里,山水之间撼真龙。读千卷书行万里路,对于我辈中人来说,更是寻龙的真谛。师父那么大年纪了,都还不曾抱怨辛苦,那我们又怎么能埋怨寻龙路上的山高峰险,道崎水深?”
被称作开阳师兄的这位年纪颇长几岁的年轻人,微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说道。言语间颇为语重心长。
看来这一行是师徒三人。那个银须飘逸仙风道骨的老头儿是师父,那个沉稳年长叫开阳的厚生是师兄,浮躁年轻被唤做瑶光的是师弟。
被师兄一通劝诫后,瑶光悻悻的闭了嘴。开阳本也不是话多之人,见师弟一副受教的模样后,也不再啰嗦。只是走到师父身后站好,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外,保持警戒状态还是很有必要的。
半炷香的工夫过后,恰好到了正午这个时辰。从左侧的山谷里似乎浮出了一丝五彩霞光。闭眼打坐的老者猛地睁开了眼睛,还来不及隐藏眼里的精光,就径直站起身来,然后直奔左侧的山丘而去。开阳和摇光师兄弟对看一眼后,很有默契的赶紧默默的跟上了老者。他们知道师父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等师徒三人爬上左侧的这座小山丘后发现了另外一番天地。春天似乎特别钟爱这里。只见眼前的山谷间地势颇为平坦,野草恣意,野花明媚,瀑布飞下,溪水潺潺。那水流不急不缓,缠绵于青山脚下,送迎间情意绵绵,真是好一派春意盎然。
两个年轻的师兄弟忍不住相视一笑,此行终于是有所斩获了。这种跋山涉水终有所获的成就感,让自来沉稳的开阳也忍不住有点喜形于色了。
而那位老者却捋着胡须,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这片山坳,然后不疾不徐,不喜不怒地说道:
“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俗话说,寻龙难,点穴更难。穴点在哪里必须分毫不差。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于我辈而言点穴时这个道理更要谨记。所以开阳,瑶光,你们今天就要拿出所学,好好看看哪里才是真的龙穴所在。”
“是,师父!”
二人边回答边拱手作揖,一派恭敬。然后各自拿出罗盘,校订方位后不约而同的走下左侧的山峰,向北面的山丘而去。一路上走走停停,全神贯注的对着罗盘堪舆着山势。倒是老者悠然自得的跟在两个徒弟的身后,一派轻松自若,丘壑在胸。
走到北山的半山腰的平坦低洼处,师兄弟二人又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反复观察后,相互间点了点头,向师父异口同声的复命道:
“师父,这里就是龙穴所在。”
此时老者的眼里溢满了欣喜和得意,捋着胡须,频频点头。他的这两个徒弟啊,虽然一个有些忠厚刻板,一个有些浮躁娇气,但总体来说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眼力,也算是天资聪慧了。老者越想越开心,还有什么比后继有人更让人欢喜的呢。再加上此时此刻跋山涉水终有所得,所以老者也忍不住喜笑颜开的多说了几句:
“这真是一处上佳的龙穴啊。先说这山,左侧的山丘来势很有几分磅礴气象,钻入那处沉静的水潭中,正是潜龙在渊的样子。之后山势又隐隐露出腾跃之象。正所谓潜龙在渊,腾必九天,这左侧的青龙丘真是绝佳的品相。而右侧的白虎丘也暗含盘踞之势,气势更是分外雄浑沉稳。再说这水,两水含情夹山相送,水的去势又依依不舍,婉转缠绵,山水交汇处灵动有情。此处实在是上佳的龙穴。而且龙气从背后直入首,这样的龙穴势必发力极快。依我看要是有人安葬在这里不出两代,自有后人终能入阁拜相。”
老者说完之后,就坐在这半山腰处,又闭着眼睛打起坐来。开阳摇光一看就知道这是师父在给他们师兄弟二人仔细堪舆、记录学习的时间。毕竟在山水间获得的寻龙经验珍贵难得,远比老师在沙盘上的传授来得深刻的多。于是二人都很珍惜机会,仔细观察反复琢磨着。
一炷香后,老者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身旁规规矩矩站着的两个徒弟。很显然两个徒儿已经观察琢磨的差不多了。于是老者站了起来,对两个徒弟说道:
“这样的龙穴,既然被我们师徒寻得,就没有浪费的道理,我们现在就去燕京城,寻找能得此龙穴的有缘人吧。”
说完老者又忍不住看了看远方的朝山,然后携两个徒儿,往山下走去。
摇光一听要进燕京城,忍不住一阵兴奋。十八九岁的年纪,在荒山野岭跑了好几个月了,总是觉得有些贪恋尘世间的繁华的。于是他忍不住开口对开阳说道:
“师兄,听说这燕京城是北地最为繁华的城市,只可惜被契丹人占了去。不知道这风物人情与我们家乡有何不同?也不知道那燕京城里哪里才是最热闹最好玩的场所?”
摇光偏头含笑看着开阳,眼睛里带着一丝狡黠,那格外灵动的光彩似乎和灿烂的春光交汇到了一起,让开阳忍不住有一点恍惚。这位小师弟似乎有一种雌雄莫辨的俊美。
“契丹人占领燕云十六州也有十多年了,想必相较于南地来说此处契丹人的痕迹要多一些了。说到这里我要提醒你,入城以后不能乱跑,要乖乖跟在师父和我的后面,毕竟城里的契丹人很多,要小心些,不要无端的惹出什么祸事来。”
开阳还是一贯的老成持重,认真的小声叮嘱着摇光。
“祸事?我能惹出什么祸事来?再说了师父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况且福祸都是缘法。所以师兄,你就不要总是杞人忧天了。到了燕京城你可不能拘着我,我可是要好好逛一逛,玩一玩的!”
瑶光边把玩着手里的罗盘,边跳脱不拘的说道。这个瑶光就连对待寻龙士不离身的罗盘,也是那么的随意。
开阳听了后抿了抿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们的师父确实总是把虚无缥缈的缘法二字挂在嘴边。此时的开阳犹不知缘法二字虽听起来虚无缥缈,可却时时刻刻发生在你的身边,现在由他们师徒三人开启的一场足以影响一国之运的缘法已悄然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