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场面乍然安静,忽而道:“方才那位是珩王妃的嫡亲姐,姐姐舞得不错,想来,妹妹理应不差,朕倒是想看看,珩王妃可愿献舞一曲?”
唐青杏闻言,站起身略迟疑道:“回父皇,儿臣自是愿的,只是,今日并未带舞衣。”
“无妨,”皇帝一挥袖,道,“朝你姑母借一身便是。”
嫔妃席一身着彩缀宫装、头戴八宝玲珑钗的女子闻言起身,微微一福道了句“是”便下席拉起唐青杏离开。
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瑞贵妃的沐云宫。
贵妃亲自替她挑选了一套月牙白的舞衣给她换上,连那繁琐的发髻一并散下,给她上了淡妆。大约两刻钟才收拾完毕,准备走回宴席。
路上,瑞贵妃握着唐青杏的手,缓缓道:“青杏,姑母虽不知陛下为何无端将你许给老五,但陛下方才的意思,想必以你聪慧定能猜到,你该知道怎么做的。”言毕,她轻轻在她手上拍了拍。
唐青杏沉默,她自是知道皇帝想让她作被引的“玉”,只是如何在上官瑾面前表现,却是有些棘手。
快入宴时,唐青杏听到了箫声。那声音沉沉漾漾,曲境悠远绵长,如此箫曲,全京唯珩王殿下能吹出。
她步至场中,见确是上官瑾,只是他在看见她身着舞衣款步而来时,拿着箫的手忽而垂下,是而箫曲骤停。
上官瑾望着唐青杏,若身着常服他尚能辨出她并非阙儿,可现下她一身金片环坠的舞衣,让他有些模糊了认知。
皇帝看着他满目的震惊,对下道:“既准备好了,便开始吧。”
乐师闻令奏起《江畔吟》,此曲韵律轻柔,是以配上的舞步也要轻盈优美,才不会显得僵硬。而唐青杏将这一点演绎得淋漓尽致,无半点与曲不和,让唐紫桃大为吃惊。
众人皆在赞叹珩王妃舞姿极佳,非常人所及,却有二人的神情与他们有些差别。皇帝的眉头皱着,眼底含着看不清的情绪,上官瑾的眸中却是丝丝伤感。
正当一曲快至结尾时,唐青杏忽而脚步不稳,跌倒在地,乐师是时停了乐曲。
唐青杏迅速调整为跪姿,垂着首道:“儿臣劣技,请父皇降罪。”
皇帝并未立即出言,而是凝眸望了她许久,才道:“如此不中用,确是该罚,不过你脚上已伤,便当做朕对你的罚了。回去吧。”
“是。那儿臣先去将舞衣换下。”唐青杏勉力站起身,丫鬟急忙去扶她。
正待她靠着丫鬟转身欲走时,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不必换了,你姑母也不缺这一身舞衣,待会儿朕命人将你的衣衫首饰送还你便是,好生坐着吧。”
“是。”她一步一顿地由丫鬟搀着走回座席。
场中又开始跳起新的舞蹈,但经过方才唐青杏珠玉在前,在场众人已觉此时之舞索然无味了,而片刻前的小插曲并未让众人歇了兴致,甚至还有些千金向唐青杏请教舞技。
待无人再来后,上官瑾转头问她:“王妃的脚伤可要紧?”
“妾身无碍。”
“王妃的舞跳得甚是不错,只是如此意境,王妃何要故意摔那一跤?”他目光灼灼地凝着她。
唐青杏心头一颤,却平静如常道:“此舞末尾处动作不易,妾身许久不跳,有些许生疏了。”
上官谨单手支着脸颊,笑道:“王妃可知,你方才的舞与阙儿甚是相似。”
她闻言诧异,心想若是没记错,阙儿未跳过此舞,要说相似也该说大姐才是,然而过了片刻她才恍觉,或许还是因为这张脸吧。
但上官谨所言“相似”,却并不全然在面容。他自是知道阙儿从未跳过此舞,而当他看见场中翩跹起舞的唐青杏时,虽说她的舞风与阙儿相去甚远,但若是她眸中再多一丝灵动,便生生成了阙儿。
可她就是缺这点灵动。
唐青杏依旧垂着眸:“能与殿下的心上人相似,乃妾身之幸。”
“王妃为何不看着本王?”
她闻言一怔,抬起头,直视上官谨。
见她眸中毫无波澜,他脑海中浮现出阙儿的笑容,正待他的手要抚上她时,她却忽而转身,举盏饮茶。
他眼前一闪,眸光黯淡,于是亦转身饮酒,不再言语。
皇帝看着唐青杏这般模样,想道:这丫头,难道想让谨儿一直钟情于阙儿不成?
刚过子时,众人饮酒的微醺、赏舞的微倦,皇帝望着这番场面,适时起身道:“今日是朕寿辰,朕有一件要事宣布。”
此言一出,众人皆恭敬谛听。
“朕决定,立珩王上官谨为皇太子,珩王妃为太子妃,册封礼由礼部择日举行。”
言毕,众人皆哗然,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毕竟今日是皇帝寿辰,皇帝亲自在寿宴上宣布此事,可见他对上官谨的期望。
上官谨携唐青杏到场中跪下,拱手道:“儿臣谢父皇隆恩,定不负父皇所望。”
上官诣唇边噙着浅笑,仿佛意料之中,而上官许则怒于面目,手中的酒杯像是要被他捏碎一般,唐紫桃也越发嫉妒,心中不满却不能言语,直要将手中的绢帕绞烂。
渐有许多人到上官谨与唐青杏席前敬酒道喜,上官诣也举起酒杯,笑容温润依旧道:“恭喜小五。”
上官许到他身前,笑容扭曲道:“恭喜五弟,阿不,太子殿下,只是可惜了,太子妃终究不是你心上那人,可惜啊。”
“劳三哥费心。”上官谨语气淡漠,身边的唐青杏却不以为意:是不是,可不由琮王殿下你说了算。
宴毕离席时,上官谨先唐青杏一步起身离座,走出几步看她还未跟上,转过身只见她一瘸一拐地由丫鬟搀着走来。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唐青杏横抱起来,转身便走。
唐青杏轻呼一声,手急忙攀上他的脖颈,低声提醒道:“殿下,如此做法有失体统。”
“无妨,”上官谨淡答,脚下不停,“本王做过有失体统的事多了,况且,”他言语一顿,勾起唇畔道,“本王抱着自己的王妃,谁敢有异议?”
唐青杏语塞,只好由他抱着,抬头望着他的面容,他笑起来当真是,摄人心神。
他抱着她直至马车,一路上许多人见之感叹:珩王与王妃感情甚好,怕是早已把那市井勾栏的舞姬抛之脑后了。
上官谨上马车将唐青杏放下,回头道一句“回府”便坐于她身侧。
马车动了起来,他回想起方才他抱着她,好似她的身量也与阙儿相差无几。
他凝视了身着舞衣的唐青杏片刻,忽而转至她面前蹲下,托起她扭伤的右脚,脚踝处已然红肿。
唐青杏望着查看她脚伤的上官谨,莫名鼻尖泛酸,将脚稍稍后挪了些许。
“别动。”上官谨说着,手上轻轻揉着她的脚踝。
此情此景让他回想起他有一次去看阙儿跳舞时赞了一句“好”,她面上一喜,脚下却一扭倒在地上,那时他也是如此,给她揉着脚踝,他抬头望她时,她面上一片绯红,笑容却明媚依旧,且洋溢着满足。
现下他同样抬起头,唐青杏面上确有一阵红晕,只是除了那红晕意外,便再无任何表情。
“可还疼?”他问道。
“有你如此心疼,我这脚上疼算什么?”这是阙儿的回答。
“自是疼的,殿下无须费心了,妾身回府后唤大夫来看便好。”这是唐青杏的回答。
上官谨一时无言,坐回她身侧。
约莫驶了半个时辰,马车忽然抖了一下,伴着一声惨叫骤停。
上官谨察觉不对,揽了唐青杏的腰肢,左手向上发力一掌,将车盖震飞随后冲出马车,只见周围已站了五六个戴面罩且持剑的黑衣人。
这里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因上官谨不喜走熙熙攘攘的官道,是以让车夫行这条不算远的路,谁知这次竟让人钻了空子。
也许对方早已有除掉他的打算,只是时机不到或部署不全,今日皇帝已明确要立上官谨为太子,不怪他要除之而后快。
“杀!”领头的黑衣人发令,其余黑衣人一呼而上。
上官谨将唐青杏在马车旁放下,道:“他们的目标是本王,你躲好,不会有危险。”他知道她定然也不识路,所以此时只能如此嘱咐她。
他不想她死——也许是因为她是他唯一可以用来思念阙儿的“物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