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郑昆仑住处较远,圣诞派对一结束,乐水就让他先回去,但有个前提条件:把施若彤载回树人大学宿舍。
彼时乐水并不知道,昆仑也算是一名深夜暴走族,标配一顶星球大战里风暴兵似的全封闭式头盔,却不常戴,享受那种在空旷道路上驰骋的速度与激情。他的小电驴并非凡胎,在德胜路桥下的小陈车行几经改良,最高时速可达每小时六七十公里,一路飙车回家,用不了二十分钟。
载若彤回宿舍的路上,昆仑把唯一的头盔交给若彤,夜风急速刮过他有棱有角的脸庞,他眯起眼,尽量压低时速,即便如此,后座的若彤依旧一路惊魂,头抵住昆仑背脊,不发一语,紧紧抓着他两侧衣摆。虽然迅疾的凛冽寒风被坚硬的STIG头盔阻隔在外,但速度感仍然充斥周身,丝毫不减。
“昆仑哥,就在这放我下来吧!”行驶至沈半路舟山东路口,若彤拍拍昆仑肩膀,隔着头盔大声说。
“没事,我送你到校门口!”昆仑没有停车,身体微倾,拐进舟山东路,道路黑漆漆的,路灯几乎没用,他调亮车头灯,减速慢行,半转头说,“这附近有家奶酸菜鱼,很不错的呀!小彤你知道不?”
“嗯!就在里面,我和同学经常去吃的。”
“嗨,听说去年着大火了!”
“哈!你也知道?是呀,在学校都看得到黑烟,不过那之后,生意好像更好了。”
树人大学北门,树影斑驳一片黑,只有保卫处亮着暗暗的灯。昆仑握刹车,稳稳停下,若彤扶住他肩膀,小心跳下来,把头盔摘下,递还给他。
“昆仑哥,你真的好快啊!”
“呵呵,我还可以更快!赶紧回宿舍吧。”
“嗯,拜拜!”
卸下了身后的美人包袱,昆仑解除封印。他把头盔绑带拴在后座卡扣,拧动小电驴,往黄龙方向疾驰而去。
熟悉的天目山路,已驶过千百回,哪儿加速,哪儿减速,哪哪儿左右看,他闭着眼睛都能开。虽然身体略有疲惫,但此刻,昆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压榨劳力的电商公司干了大半年,身心俱疲,濒临崩溃,如今来到全新的环境,本想着释下重负,换换心情,没料到竟大不一样。达志哲博两位老板,没大自己几岁,干活吃饭都在一块儿。水娃大鸡,都是风趣又踏实的搞笑艺人,感觉玩得来也靠得住。几位女士,一个赛一个好看,简直是美的盛宴。至于那些被称作“玩家”的客户们,也是俊俏靓丽者居多,且都很好打交道。
自己刚从暗无天日的苦海脱出,便有缘来至此处,仿佛孙猴儿翻出五指山,回到潺潺水帘洞,天地顿开,大相径庭。
途径熟悉的夜宵摊,还是那个满身油渍的烫头老板,动作浮夸,熟练颠勺,三两个夜归人安静坐着,一份炒食,一瓶啤酒,埋头吃喝。炒粉干的香气袭来,按照惯例,昆仑此时应当靠边停车,点上一份加腊肠加鸡蛋的炒粉干,嗦完再走的,但他没有停留,就这样一口气飞驰回家。
来日方长,他想带着新结交的伙伴们,来尝尝这些美味,他不再愿意独享一份炒粉干,他好像不再孤单了。
待大厅收拾干净,已经过了十一点,只剩王达志、黄哲博、孙乐水、何其政四人。
断电,锁门,进电梯,出电梯,出小区,打车,上车。
乐水坐前排,剩下三人挤进后座,大鸡坐最外侧。乐水对司机师傅说,师傅,先去西子铭苑,再去中山北园。
武林路靠近体育场路,桃花河弄口,大鸡与众人道别,下车回家。出租车重新起步,哲博对乐水说,水娃,咱们得找房子了。乐水问,啥房子呀。哲博说,宿舍啊,晓晨现在睡客厅,等若彤五六月份毕业,没法住学校,住哪儿去,对吧,得找宿舍了。乐水应声,又问,找多大的呢。哲博说,等博物馆和荒村主题开出来,估计还要再招聘几个新伙伴,找个大些的吧,三室一厅。
“水娃,来杭州半个月了,感觉怎么样?”达志坐在后座,声音沙哑。做了一晚上裁判员,声带损耗严重。
“挺不错的,忙归忙,比起以前当工程师的日子,有意思很多。”
“嗯,聚会社交,团队游戏,密室逃脱虽然起步比较晚,但其商业属性,在所有面向年轻人的行业里,已经属于最突出最典型的了。”
“嗯……”
“下个月就过年了,这会儿房子应该挺好找,就附近几个小区,你随便转转吧,清远里,仙林苑,中河高架那边,长庆街道附近也可以看看。”
“好嘞,我这两天去寻寻看。”
夜已深,邵逸夫医院的多人病房陷入沉静。温茜的情况虽然已经趋于稳定,但为了确保安全,仍旧需要再观察一夜才能出院。
老严让美琳先回去休息,自己在这照料。眼前的女儿沉沉睡着,惨白的面色此时渐渐红润,睫毛曲长,带着轻鼾,像童话里的睡美人。女儿不稳定的情绪,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被引爆,嘀嘀嘀,错乱的倒计时声音,一下下敲击在老严心头,令他不堪重负。妻子美琳更不用讲,亲生女儿淋漓的鲜血就流淌在眼前,此番惊悚景象,她在抢救期间一直含着,直到女儿入住病房,不再异常,这才如释重负,瘫软下来,一度无法行走,几乎虚脱,濒临崩溃。
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老严心里一阵空荡,夫妻两人对女儿的爱,在无形的病魔面前似乎不堪一击。抑郁——存在于脑海中的顽疾——见缝插针一般,忽然而至,袭入平淡的日常生活中,给人痛猛一击。而世人又常常难以理解,觉得患者只是矫情,无病呻吟,这更加深了一切有形无形的矛盾,身处其中,如此无能为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老严从陪护小躺椅里用力站起,走出病房。
“老严,今天咋回事儿?宁波那边刚打电话给老金,说我们没派人过去。你在哪儿呀!”
“嗯,我没去,我在医院呢。”
“医院?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女儿……女儿出了点事。”
“哎呀,老严呐,家人生病确实情有可原,但你也真是的,打个电话跟我讲一下嘛!”
老严叹口气,不响。
“老金现在很光火呀,打电话来骂我,那我也不能交代是拜托给你了,对吧,毕竟是我临时有事,找你帮忙……”
“老金?老金光啥火,他有啥资格光火,业务都是我们跑的,他娘的干啥了?”已行至病房走廊尽头,老严推开窗,不再压低声音,朝窗外,发泄似地大声说。
“行行行,老严,你消消气,好好照顾女儿,老金这边我来搞定,我去找他再解释解释,没啥大事,不是啥大事……”
“你跟老金说,老子他娘的不干了!娘的,让他自己跑去!爱跑哪儿跑哪儿,爱签啥单签啥单!”
嘟嘟,电话突然挂断,俞登登一头雾水,这老严,今儿个咋回事,吃炮仗了?!
陈洁琪从浴室里出来,兜着大浴巾,浑身冒热气,她拿干毛巾捋头发,看到沙发上的俞登登,慢慢走过去,微红脸颊,热烘烘贴近,瞪大眼睛说,老公,你干嘛呢,快点去洗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