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精心设计的、飞速而漫长的一小段时间过去了,首先亮起的是祭坛侧面的五条棱边。
棱边被乳白色亚克力材料覆盖,位于下层的数条红色灯带由高往低,渐次亮起,仿佛浓稠的鲜血从台面淌落。鲜血流淌到地面,未有停止的迹象,继续沿着五个方向迅疾扩散开来,五条发亮的血河就这样流经众人脚下,在地层下涌动。
“我的乖乖!血祭啊,血祭啊!”大鸡哥满面血光,甩着短辫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扯嗓子乱叫。
血河靠近墙壁,突然转向,一分为二。两条支流,一左一右,又与其他支流碰撞交融,最后回到中央祭坛。灯光收束,循环往复,如此片刻,几人方才看清,由红色灯带组成的血河,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为一张五芒星形状的河网,如岩浆一般滚跳,灼烧、炙烤着地表。
忽然,几簇恢弘的金光闪进暗房,金光与黑暗相互融合,一切变得柔和起来,金色光源方向,那是门的形状。
去往下一关的通路被打开了!
几人毫不犹豫地丢下已故冒险家的遗物和遗骸,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鲜血祭坛。
到了新区域,照明灯光亮堂许多,好似由血月之夜转到了明媚的艳阳天。
密室陈设简单,金灿灿的纯色四壁,没有半点涂鸦,头顶天花板依然悬有黑色球体音响,房间中央,赫然平放着一尊巨大棺椁。
棺椁被打造成人型。法老王眉目分明,表情安宁,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平躺在地面上。他的手肘位置是棺椁最宽处,头脚方向皆渐渐收窄。
这定是存放拉美西斯二世木乃伊的棺椁!
拉神头戴黑金相间的条纹头饰,一根粗黑山羊胡子,笔直垂到胸口,手握灵蛇曲杖,腰腹往下,裹着长裙,金丝为底,红黑蓝三色波浪条纹在表面交替,两腿间的位置,竖向绘着样式各异的古埃及符号。
这尊金光灿艳的棺椁,就这样静静躺在那儿。法老王长眠于此,仰卧凝目,散发着仿佛沉淀了千百年的安详气息。
“现在咋办呐?”晓晨询问几名强力队友。
项寒霄:“这法老画得好漂亮啊!”
章晶磊:“不知道,先观察观察。”
汪亦哲:“这是最后一关了吗?”
何其政:“种种迹象表明,咱们今天必须把法老的棺材给撬了。”
不同的人,所关注的信息是不同的,即获取信息的优先级的差异。
有的人听觉敏锐,会先关注到音乐或音效的变化;有的人动态视力强劲,在相对静止的环境中,能迅速分辨出场景内细微的改变;有的人对形状尤为敏感,能从一片庞杂笼统中挑拣出符号与文字信息;有的人在意时间之精准,有的人维持着大局观……密室如此,他处亦然。
虽然各人思路不同,但论动手能力,大鸡哥是毫无争议的佼佼者。他几步跨到棺椁侧面,摸摸索索,敲敲打打,一番研究,发现了端倪。
“嘿!看这儿!侧面有机关卡着,掰对位置就能打开棺材了。”
几人听言,纷纷加速上前,围成一圈,蹲在棺椁侧面。
此棺总共设有六处机关,一侧三个,造型各异,互相制约,都是精巧的木工件。装修密室的陈师傅,十六岁开始做木匠学徒,十八岁从江西来杭州务工,如今已有十多年。半年前,黄哲博在街道边找到他时,陈师傅自己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木工手艺,会拿来制作这些奇形怪状、神神秘秘的玩意儿。
这些木工件,旋转至一个微妙的位置,四周完美契合,将会组合成某些古埃及符号,通过观察不难发现,所求符号的形状,恰是法老王下身长裙上所绘制的那一列。
有线索,有途径,有目的,剩下就看动手能力了。几人迫不及待上手,“骨碌碌”地转动机关,边观察边操作。其实难度不高。胡乱拼凑,同样能过关,只是时间问题。
十点刚过一刻,大厅里只剩乐水,其他人都先回去了。这般深夜时分,已不大可能再有玩家光顾,即使有,越狱主题已复位完毕,收银亦非难事,他自然应付得来。
有些人觉得守夜辛苦,值夜班无聊,但乐水满不在乎,甚至乐在其中。黑夜,越深越静谧,不只环境,人心亦然。很多阳光下无法冒头的心思,会在深夜的某处翻涌出来,拿来记录,拿来思索,拿来发呆,都是极好的。法老里的这几个人,老密室骨头,况且时间充裕,绝对不会摁响对讲机求助的。
如此好光景,却急急入睡,在他看来,实属浪费。
“叮!”
电梯响了,竟然真有顾客驾到?乐水振奋精神,速速从软椅子里站起,眼望电梯方向,一般来说,四人左右的队伍比较常见。
然而,电梯里只走出一个人。
乐水并不认识他,只觉得有些眼熟。那人瘦瘦小小,长相斯文,一张不带凶相的平直脸庞,背一个双肩包,黑夹克,漂白蓝牛仔裤,眼神四处看,插着裤兜走进来。
“您好,欢迎光临!呃,一个人吗?”
那人看一眼乐水,迅速移开目光,说,嗯,法老归来有位置吗?
“法老啊,现在有人在玩哦,而且……你一个人的话,可能没办法正常游戏呀。”
“哦哦,没事,我先帮朋友来看看,那明天有位置吗?”
“您稍等,我看一下预约情况……嗯,明天晚上九点四十还有空场,需要帮您预约吗?”
“哦……好,好。”
“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几个人?联系方式留一下哦!”
那人低头琢磨一阵,说,哦,晚点再打电话联系吧,我那个……还不确定。说完,转身大步离开,行至电梯口,摁开厢门,走了。
乐水一声“哦”还没拖完音,嘴巴微张着,那人已经消失在视野中。有的人,生物识别功能强大,譬如孙乐水。虽然不如互联网的大数据人工智能,但他对人型生物的记忆力相当不错。声音、口音、容貌、体态、姓名或昵称……一系列数据,打包归类,形成类似档案的东西,存储在脑袋里,随时巩固,随时调阅,随时匹配。在人类之中,乐水辨识同类的能力,遑论个中翘楚,当属中上水准。
几周前的那场越狱,乐水记忆犹新。疑似同属密室行业的夫妻老板,带着两个小伙计,在越狱里进行了一番摧枯拉朽的大破坏,末了,由于乐水的失误,甚至未能成功结账。
刚才那位瘦小的年轻人,正是当晚的小伙计之一。就是那张脸,眼神急切,四下张望,绝不会错。
乐水怔在原地,那晚的难受和憋屈再次涌上心头。彼时,乐水刚涉足密室,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有恍惚和不解。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和嫉妒,似乎恒久难解。恶,就这样发生在自己眼前,后知后觉,徒生懊恼。
电梯从十五楼下到地面,从门口那边传来的机械运行声,隐隐约约地消失了,明亮的大厅重新安静下来。
“临阵脱逃的是他们,吃霸王餐、乱搞破坏的也是他们,并不是我。”
乐水默默想着,走出前台,在大厅里随便找了个座位,他坐下,环顾四周,金属铠甲卫士依旧沉静威立,窗外有夜杭州的霓虹,尚未完工的博物馆和荒村,入口紧闭。经过的整日的热闹与喧嚣,此刻的安静大厅,令人愈加寂寥。
“开门迎客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上回的突然袭击,是一种屈辱。法老主题刚开,他们很可能卷土重来。无论如何,正义都在我们这边。这次,我绝不会让破坏事件再次发生。”
前台吊挂灯箱片的墙体后方,隐约传来轰隆隆的摩擦声。
“哦,看来大鸡哥他们已经打开棺材,抵达最后一关了。”
乐水轻闭眼睛,折回放飞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