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慢慢来,别着急,越急越慢。”
转头看到哲博,孙乐水不响,停在原地,低下头,掂掂手里的道具。
哲博走近,说,建议从内到外来复位,从最里面的激光阵开始,一路修复到最外面,道具最好一次性找齐,可以不拿在手里,但要知道位置,几个特别容易被玩家随手摆放的角落,要心里有数,留意观察。
孙乐水抬头回答,嗯,哲博,好的,我已经复位得差不多了,最外面两个牢房的道具摆好,就可以去带玩家进来了。
哲博走到铜墙铁壁边,仔细看看,拿起一只银白色铁盒,说,小水,这个道具不是放在这里的,应该在对面房间,也就是一号牢房,如果玩家进来先看到这个,那就不对了,逻辑乱了,流程也乱了。
孙乐水凑过来,平复呼吸,仔细看看,又拿出便笺纸仔细对照,恍然说,对对对,是我记错了,不好意思,哎。
哲博说,不要紧,宁愿慢点,不能出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钥匙错了,锁打不开,玩家不会觉得钥匙不对,反而会以为是自己谜题没有解对,结果呢,尴尬了,时间都浪费了,我们也不好交代。
孙乐水用力点头,满脸通红,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是炽热浓重的焦糊味,隐约带着中午咖喱鸡块的味道,别扭难受,十分具体。
复位完毕,哲博再次核对,终于一切就绪。
哲博说,小水,等一下我帮你一起锁人,我在一号牢房,你去二号牢房,好吧。孙乐水应声说好,哲博又道,你先出去,让他们先决定分组,现在场次时间紧张,下一场还有人,他们分组也要花点时间的。
见孙乐水跑出牢房,前台的施若彤站起来,跟他使一个眼色,朝何其政他们一桌人努努嘴,孙乐水会意,走向正在玩桌游的四人。
“你们好,是玩越狱的朋友们吧。”
何其政说,嗯。
“一会儿呢,你们会被分成两组,分别关押,需要先想办法会合,接着才能继续闯关。你们可以先上个洗手间,然后讨论一下如何分组。”
王若樨嘴巴张大,说,哇哇哇,怎么分啊怎么分,大鸡哥,你一个人一组吧,我、项爷、日仔,我们三个人一组。
何其政一拍桌子,滚你的,你自己一组,我们三个一组。
王若樨说,我一个人怎么解谜啊,我解不开,你们也过不了!
孙乐水连忙应和,说,对对对,最好两两分组,这边的线索对那边有用,那边的线索对这边有用,两边人数不能太悬殊。
何其政闻言,大声说,王宝弱啊王宝弱,您可长点儿心吧!
王若樨手舞足蹈大叫,怎么分怎么分啦,快点呀。
项寒霄仍旧沉浸在失恋情绪中,抱着胸闷声不响,章晶磊则是一贯的沉默术士。
何其政摆正身子,正色说,这样子,我们按照实力来分,今天我们四个人,最强的,毋庸置疑,本人何其政,次强的,项爷项寒霄,但最近状态波动,查克拉不太稳定,日仔,勉勉强强,数学题可以,其他不太行,最弱的,毫无疑问,王宝弱,按照田忌赛马的原则,均衡实力,项爷日仔一队,我,带个宝弱,怎么样。
王若樨喊,滚滚滚,我很强的好吧,我叫王宝强,不叫王宝弱!
对于何其政的分组方案,项寒霄和章晶磊均未表示异议,两人一齐从座位里站起来。
孙乐水领着四人进入监狱,指指一号牢房说,来,第一组,进这间牢房,第二组,请跟我来。何其政王若樨骂骂咧咧,进了一号牢房,哲博已经在里头待命,章晶磊和项寒霄则跟着孙乐水走入二号牢房。
孙乐水将锁链缠上项寒霄的白皙手腕,开始喊话,各位听好,想办法解开锁链,然后,两边队友要喊话沟通,注意配合,知道了吗。王若樨尖厉的嗓音从另一端传过来,喂喂喂,听得到吗,项爷,日仔,听得到吗?章晶磊大声回应,听到了,听得到。
砰,牢门关紧,游戏开始。
王若樨的声音即刻响起,大厅里都听得到,解锁解锁,怎么解啊,喂,对面的朋友,你们手上的锁链解开了吗?
“日仔,这里好像有个机关。”
项寒霄的声音软绵温柔,这两天晚上,几无整眠,枕头湿润,泪腺疲惫。
章晶磊仔细摩挲,果然发现了锁链一环隐蔽着的蹊跷地方,他迅速解开缠住自己的锁,身形迅捷,四处查看,并很快在牢房一角发现了小钥匙。
“我们解开了,你们那儿什么情况?”
章晶磊一边扯开项寒霄手里的锁链,一边朝墙那头大喊。
“什么?这么快!你咋解开的啊,日仔。”何其政语气讶异。
“锁链,锁链有问题,你们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锁链!”
“哦!哦哦!还真有!这这这。”王若樨听见对面传来的关键提示,一阵乱看,指着自己手腕附近的一段锁链,大声惊呼。
“我的妈呀,宝弱啊,您可长点儿心吧。”
何其政发出绝望的呼喊,“看到了你就解呀,解呀,别光喊好不好啊。”
游戏时间过去不到十分钟,四人已经挣脱束缚,寻求破局。封印解除的何其政一顿操作,解开了几道谜题机关,成功打通一号二号牢房,四人会合。
要进入下一个新房间,必须通过一个大型迷宫,迷宫方正,通体透明,看得见后侧用以固定的铆钉铁板,道路弯弯折折,明明暗暗,底角藏一粒不锈钢小球。众人密室经验丰富,立刻反应过来,此时,急需找到一块用来牵引小钢珠的磁铁,牵引钢珠从迷宫的起点走到终点,钢珠跌出,推拉插销,才能进入下一关。
这是一道操作题,何其政眉头锁紧,眼神汇聚,紧盯迷宫,已经在脑子里开始寻找路线,另外三人则四处摸索,寻觅磁铁。
“找到了!”
王若樨大喊,从铜墙铁壁上扣下一枚指环模样的银色物件。这是一枚打捞磁铁,圆柱形主体,磁力强劲,末端旋紧一根螺母,螺母形状特殊,可以穿在手指中,如一枚巨型指环。
“快给我啊。”何其政说。
“让我先走一遍!”
王若樨没有要交出道具的意思,弯下腰,摆出马步,翘着臀,从角落的起点开始探索迷宫。
何其政走到墙根,贴着墙滑下来,四壁和地面,都是银灰色铁板,带有斑斑黄铜色锈迹,血手印,英文涂鸦,群魔乱舞。他一屁股坐到铁板地上,嘴里不停说,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这只毒头,今天肯定出不去了,日仔,来,过来陪我坐一会儿,我们唱一首铁窗泪。
铁门呐铁窗呐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望外边/外面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哇/何日重返我的家园/何日重返我的家园。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王若樨仍在钻研,项寒霄和章晶磊在一旁不时指点。
走到邻近终点处,钢珠落入一片漆黑遮罩中,此处为必经之路,左上角入,右下角出,当中的迷宫路径完全消失,只能全凭感觉和运气。
在遮罩处乱走一气,王若樨再也支撑不住,哀嚎道,哎呀呀呀,不行了不行了,这怎么可能走得出来啊,完全乱了!王若樨身子别扭,声音也别扭,马步蹲得久了,两腿发软,眼看就要瘫软在地,她急中生智,匆忙把强力磁铁吸附在铁墙上,靠手挂住,才没有瘫下来。
何其政坐在冰凉的地面放空,章晶磊默默无言,坐到铁床上休息,项寒霄在一旁玉立,双眼盯着墙上的涂鸦,血红色的胡乱英文,罪孽、地狱、上帝、悲哀、死亡……歪歪斜斜,笔画勾连。
“大鸡,你看这些英文字……”项寒霄轻声说。
何其政转过头,仔细盯着涂鸦看,突然一拍膝盖,冲立起来,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就是迷宫暗部的行走路线,他娘的,居然藏在这里。他呼号着冲向王若樨,王若樨胆怯,立刻交出磁铁。在项寒霄的提示下,三下五除二,何其政很快盲走出迷宫,新房间的大门开启。
铜墙铁壁的银灰色调消失不见,一阵光亮入眼,白炽灯光映照着墙上的红色十字,仿若圣光,镊子烧杯,注射器,听诊器,血压计,人体骨骼图,视力检查表,无数抽屉的药柜,毫无疑问,此地正是监狱的医务室。
从遍布血污锈迹的牢房,走入纯净无暇的医务室,何项章王四人,好似从地狱到了天堂。
密度桥路,短短两百多米,从环城北路拐进来,朝北走到头,白马公寓,高档小区,楼下思妍丽健身房,旁边京杭大运河,一座人工景观桥,横贯飞虹,直通西湖文化广场,周围簇拥着杭州大厦、武林壹号、浙江展览馆、武林广场,东西南北,都是市中心。独坐在七单元十八楼的阳台上,庞正阳静坐发呆,满脸都是迷茫,暖暖日光,血红晚霞,皎洁月亮,无论天空景致如何变幻,他都迷茫。
从柏林艺术大学的平面设计专业留学归来已近一年,庞正阳仍在找寻自己的人生梦想。
白石集团旗下,蓝城酒店管理集团董事长庞伟平是他的父亲。1988年,母亲生下庞正阳时,哥哥已经六岁,如何规避计划生育法,自然另有门道,作为二儿子,庞正阳的成长道路远比他哥哥自由得多,同样是花不完的零用钱,哥哥庞正毅就必须记账,做资产管理,而自小爱涂爱画的正阳,潜心修习艺术,父亲表示理解,随他去德国,随他思考人生,拿他当真艺术家来养。庞正阳还有个妹妹,庞正倩,仍在杭州上学,偶尔会找二哥借宿,不多讲了。
去年,网上流传一个梁朝伟的段子,说他闲着闷了,就一人飞去伦敦的广场上喂鸽子,自闭一下午,当晚飞回香港。其实庞正阳早就这么做了,世界各地的鸽子都跟他熟,货比三家,他发现还是海德公园的鸽子最上道,给什么吃什么,黏人,亲近,扑腾扑腾。
全世界乱飞乱玩,看似自由自在的人生,却被一股力量牢牢束缚,庞正阳仿佛一只珠光宝气的无头苍蝇,找不到可以一头扎进去的纯粹世界。狐朋狗友,迎来送往,灵与肉的双重空虚,让他找不到逃离的方向,后脑勺不到半米距离,一只恶形恶影的魔爪,始终尾随。
庞正阳时时问自己,真实的世界在哪里,若寻不着答案,只能回去子承父业,将来在哥哥手下做个部门经理了。
初闻高中同学王达志的密室逃脱创业项目,庞正阳内心如同被利箭击中,密室逃脱,逃脱密室,不正是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之路的缩影?!很多人不理解,吃穿不愁,哪来这么多烦恼,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居然还想逃。然而,生活优渥者的不如意处,往往在更高层面,更深远无常,普通人的确无法理解。
密室建设初期,庞正阳帮着达志哲博参与一部分装修设计,大厅沙发背景墙上,一块3D打印的公众号二维码,玩家合影必入镜,扫码关注,惹人注目,就是他的主意。埃及法老主题,正是参考了他的旅行记忆,柱子颜色,图案花形,密道走向,棺椁形状,无一不考,无一不究。
想得多了,庞正阳脑袋发胀,他双手掩面,上下搓脸,冷静,冷静,需要冷静,晚上去G+换换脑子,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