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谶言出现在东晋倒数第二个皇帝司马昱时期,主角是他的儿子司马昌明,大号司马曜。
司马昱是一个倒霉的皇帝,他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小儿子。晋废帝司马奕在位时,他任丞相,也算重臣。但是那个时候,朝政都被大司马桓温把持,所以司马一家不过都是摆设。司马奕在位6年就被桓温废为海西公,改立司马昱为帝。虽然司马昱百般不愿意,但桓温不许,只好委屈地当了两年的傀儡皇帝就病死了,终年53岁。
司马昱临终之前,一日连发四诏召桓温进京,以托后事。说是诏书,不如说是四道请柬,或者四封哀求信:朕要死了,恳请大司马回京,有重大国事相商!桓温却一直装聋作哑。司马昱无法,又拟了第五道诏书。在这道诏书里,皇帝给桓温开出了高价:大司马可依周公摄政故事!这个条件已经够优厚了,但皇帝还是怕大司马不买账,所以他学习刘备白帝城托孤,又亲笔在诏书里加了这么一句话:“少子可辅则辅,如不可辅,则君自为之!”意思是说,如果我儿子实在不行,你自个儿做皇帝吧!
皇帝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够窝囊的。但桓温不是诸葛亮,他当初就是因为拉不下脸用武力夺权,才将年老的司马昱搬上台面,指望他主动让位于己。所以,这封诏书如果交到他手中,司马氏的江山一定易主。大臣王坦之看到这封诏书,当着皇帝的面就撕了,然后理直气壮地责备皇帝说:“当今之天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还是宣帝、元帝(东晋王朝开国皇帝)之天下,陛下怎么能随意托付给桓温?”司马昱这时也清醒过来,于是重拟圣旨:“家事国事,一禀大司马处置,依汉武侯,本朝王公故事。”圣旨一下,还没有等圣旨送出去,皇帝就驾崩了!
按传统,皇帝崩,由太子继位,是顺其自然的事儿。但大臣们都知道桓温的心思,所以谁也不敢提议让太子昌明继位。最后,尚书王彪挺身而出,说:“天子崩,太子立,顺理成章之事,大司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此话一出,众大臣觉得天塌下来,由王彪顶着,所以纷纷同意太子昌明继皇帝之位。
再说桓温这边厢还苦等着司马昱主动禅位于己,没想到,数天之后,却收到老皇帝驾崩、新皇帝继位的消息,而且竟然没有自己这个一号权臣什么事儿!桓温大愤且大失望,到手的皇位飞了,只能怪他厚黑之术不精。
司马昌明的身世很离奇。据《晋书》记载:他老爹司马昱还是会稽王时,育有五子,结果都死了。此后10年,司马昱所有的老婆再也没有生育过。没办法,他从民间找来许多女人,但是直到42岁时,还是没有儿子出生。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司马昱想儿子都快想疯了!此时,有一个谋臣向他推荐了一位相士,据说这个相士只要看一眼女人,就能知道她能不能生孩子,能生出什么性别的孩子。
司马昱此时已是有病乱投医,他把为自己的儿子找妈的重任交给了这位相士。相士看遍了司马昱所有的老婆,没有看到能给王爷生儿子的女人。司马昱不死心,令相士继续寻找。相士开始折腾起来,他把王府里所有的女人,无论地位高下,只要在婚育范围内的所有女人都集中起来,一一过目。结果,相士终于发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做粗活的纺织女李陵容。
这个李陵容出身极贫,出身何处,父母是谁,一概不知,从她记事起就在王府里从事纺织工作。李陵容的长相也与一般人不同:皮肤黝黑,个子很高,头发卷曲,长相特征很像今天的非洲人。王府里的人说她是昆仑奴。何谓昆仑奴?据《唐书》、《隋书》等史书记载,自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为昆仑。林邑国,应该就在今天的柬埔寨地区。
今天看来,李陵容头发卷曲,身材高挑健壮,也颇有异域风情。可是当时司马昱恐怕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堂堂东晋王朝的王爷,和一个昆仑奴结婚,在一千多年前的中国,简直是匪夷所思。可是为了儿子,司马昱忍了。
就在此时,在东晋王朝的朝臣之间开始流传一个谶言:“晋祚尽昌明”。司马昱也听到了这则谶言,但他只当做是个谣言。再说,即使他相信,以他当时的政治地位,也没有办法和必要去追究这则谶言。
在和李陵容同房后不久,司马昱被任命为东晋王朝的丞相,此后再没碰过这个黑夫人。李陵容的肚子却没有闲着,她居然真的怀孕了,而且生下了一个儿子。李陵容对自己当时的待遇很知足,府中的人对她也不太在意。所以,从怀孕到把孩子生下来,李陵容都没有过分声张。她生孩子时,正值黎明,所以随口就给孩子起了一个小名:昌明。
李陵容生下一个男孩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司马昱的耳朵里,他先是为自己终于有后一喜,但听到李陵容给儿子取名昌明后,心里一惊,他想起了那个谶言。据《建康实录》记载,司马昱听到他儿子被李陵容取名昌明之后,默然落泪。但总不能因为这句不明不白的谶言,就把自个儿唯一的儿子掐死吧。而且谶言里的昌明,也不一定就是自己的独生子。再说,当时司马昱还不是皇帝,也没有迹象表明他将是皇帝,所以晋祚之兴衰,与自己这个儿子好像没有多大的关联。司马昱这么一想也就安心了。
没想到10年后,司马昱被桓温推上帝位,而且他的儿子司马昌明还接了帝位。这时候,那句谶言有点眉目了。
其实,司马昌明有一个非常优秀的辅臣——谢安。司马昌明刚继位之初,谢安与桓温斗智斗勇,保住了晋室余脉。后来,前秦皇帝苻坚率百万铁骑南下,谢安再一次出手挽救了东晋王朝,为国家保得一时之安。可惜,这位司马昌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在谢安去世后没多久就开始沉溺于酒色,国家大事儿全部交给他的另一个亲弟弟,黑人皇太后李陵容的另一个儿子,司马道子管理。
司马道子很有政治头脑,但是同样好酒色,好奢华,他私自利用国库为自己大兴土木,大修寺庙。当时有人说:“不整道子,亡国;整道子,亡晋室!”
司马昌明称帝20周年的时候,他正好30岁。司马道子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黄昏时分,正当皇帝和群臣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有一颗巨大的流星划过天空,特别耀眼。星相学家上报说,这颗星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是灾星,这颗星出现时,看到它的人都会有灾难。皇帝虽然心里很别扭,但是表现得很从容,他拿起一杯酒很有魏晋风范地对星星说:“星星啊星星,今敬你一杯酒。朕问你,世间可有万年王朝,万年的天子?!”(“有长星见天须女,帝心恶之,于华林园举酒祝之:长星,长星,劝汝一杯酒,自古何有万年天子邪?”——《资治通鉴》)
司马昌明这话里,好像透出一点亡国之音!
司马昌明酗酒成性,喝酒不分早晚。庆祝宴一个月之后的一天,他一大早就让宠妃张贵人陪着喝酒。张贵人不想喝,已经有些醉意的司马昌明半开玩笑地对张贵人说:“你要是再不喝,我就要另找年轻美貌的女人。其实像你这样30多岁的女人,我早应该不要了。”
皇帝这番话虽然部分是戏言,但张贵人却听得十分伤心、愤怒和担忧。她觉得皇帝说不定真会这么做,于是先下手为强,命令几个亲信的宫女,把酒后的皇帝用被子闷死了。然后重贿左右,一致对外说,皇帝暴毙。司马道子听到哥哥的死讯后,居然没有任何怀疑,而且高高兴兴地给哥哥办了丧事。
随后继位的是司马昌明的智障儿子司马德宗。这位皇帝不但智障,而且是一个哑巴。历史书里说这位皇帝:“不惠,自少及长,口不能言,虽寒暑之变,无以辨也!凡所动止,皆非己出。”
这位弱智皇帝,公元396年继位,公元418年,被权臣刘裕所害。在位时间23年。晋王朝至此寿终正寝。
看起来,晋王朝是终止于司马昌明的弱智儿子手中,但是,在他做皇帝的23年中,他没有亲手拟过一道圣旨,说过一句话,所以实质上晋王朝的国祚,自司马昌明之世,就已经断了。“晋祚尽昌明”这句谶言也算是应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