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个黑条条的影子在树林中腾挪飞掠，月光乍隐乍现，落叶漫天飞舞。当首的黑衣人手中夹着一白衣少女，身手最为快捷。
飞掠了十里，摆脱了皇甫昭的追赶，黑色的人影一一落地。
“得罪了，月圣女。”黑衣人恭敬地放下她，拱手作揖。
“没事。”白衣少女和颜悦色地一笑，面纱后的目光分外恬淡。
一个月前她便恢复了原本的身份，不再假扮珊罗娅，一如既往在明教中当月圣女。
“教主在前方等您。”
“好，你们去吧。”曼璃点了点头，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月亮的清辉倾洒在少女的白衣白裙上，流转出几分宁静而哀伤的美，她出步很小，速度却极快，只见那瀑布般的青丝随风悠悠地飘在身后，面纱宛如一层薄薄的雾。
林中有一处小潭，绿树环合，水面波光粼粼。有人独立于岸边，一拢淡紫长衣，那浅浅的月白色光华，令他看上去有些缥缈。
“你来了。”月下的人静静回首，嘴角弯起的好看的弧度。
曼璃顿了顿步伐，款款自林中走出，“地室的图我拿到了。”白衣少女微笑着走来。
皇甫家地室中藏着《钧天四式》——即一本令江湖中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武林秘籍，传说，练完其中前三式，便可在与对手的交手的同时震散对方功力，而若是练到第四式则可反噬对方的内力。
此乃极其阴毒的武功，但威力极强，传说是当年叱咤江湖的上官奕所创。
几天前，曼璃假扮卖唱女潜入皇甫家，为的便是画下地室的图形，据说其中地形有如迷宫，且机关重重。
白衣少女自袖中拿出一卷宣纸展开，递给罹烨。那人微微笑了笑，似乎也没有多高兴便抬手接了下来。
“这是你自己画的？”罹烨挑了挑眉，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
“嗯，那地图我没有盗，免得打草惊蛇，所以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按照记忆画下来，应该不会错。”曼璃的短时记忆极佳，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在这短短时间内完全记得清晰。
“很好。”罹烨端详着画卷，满意地勾起唇角，随后将画卷小心地收起，藏于袖中。
任务完成，曼璃静静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
“我……”曼璃一怔，是啊，她该去哪儿，按现在的局势来看，她没有理由重新出现在皇甫家中，“是我糊涂了，不应该回去。”
“回去？”罹烨饶有兴趣地侧头看着她，“你很想回皇甫家？”
“怎么可能，刚才神思恍惚了。”白衣女子清浅一笑。眼眸如星月般明澈。
“神思恍惚？为何？”狭长的眼半眯，罹烨那颗百转千回的心又不知转到了哪里，只听他话锋一转，“听说江南四公子之首的皇甫昭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怎么？曼璃姑娘不是假戏真做了吧？”
“没有，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曼璃淡淡开口，她很少说别人的不是，这句话已经带有极大的厌恶情绪。
“那，是怎么了？”此刻，他才认真起来，抬手轻抚少女的乌发，带着几分怜惜。
“罹烨，我……”曼璃迟疑着开口，但终究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她始终认为在这个人面前不能流露出任何软弱的情绪，否则会被轻视，不是么？
“你，想离开？”罹烨看着她，向来犀利凌人的眼中竟是闪过几分落寞。
“不是……”她顿了顿开口，“你……可认得皇甫妍？”
“皇甫妍？”罹烨抚她长发的手一顿，随即漠然开口，“我和皇甫家的人不熟。”
“哦。”曼璃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如果，我让你离开明教，你会去哪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罹烨忽然笑了，那是若有所思的笑，未雨绸缪的笑。
“自然是归隐山林，****手挥五弦，目送归鸿。”说到这个，曼璃带着几分向往注视着夜空中一轮弯月，眼中笑意如梦。
“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紫衣青年那似乎永远清醒的眸中忽然掠过恍惚的神色。
“呵，手挥五弦，目送归鸿……”不知出于怎样的情愫，他重复着那八个字，冷冷地笑了起来，像是在嘲讽什么，又像是在悔恨什么。
“在你眼里，这很可笑，是么？”曼璃不以为然地莞尔，“你这样的人日后说不定能称霸武林，一统江湖，而我呢，我想要的生活在你眼中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可以定义为没有出息吧？”
曼璃隔着面纱的笑在月光的照耀下，清美不可方物，她继续侃侃而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活法，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实力和野心去打拼，所以，我们完全是不同的两类人。”
说完，少女恬然地笑望罹烨，却惊讶地发现那人眼中弥漫着一股阴郁的雾气。
“哦，好像你很了解我么？”罹烨挑衅地半扬着眉，“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了解我，珊罗娅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曼璃。”
“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了解你。”曼璃停顿了下，理了理思绪，她似乎是第一次和这个人说这么多话，“我所说的，只是你给我留下的印象。有些人很容易接近，而有些人即使你倾尽一生，也不会看透他，因为他们的心永远都关闭着的，隐藏在表象之后。”
曼璃静静回身，长发轻柔地拂过身后人的脸颊。
“我不知道这种人是不愿意被人了解，还是有另有苦衷，”少女抬头望向一轮朗月，眉目间凝结愁绪，“我只知道，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会很累，因为他永远躲在迷雾后，若即若离，怎么也抓不住。”
沉默，曼璃背对着身后的人，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也只有你敢这样对我说话。”许久，罹烨才开口，他的声音很柔和，却又透着几分凉丝丝的感觉，一如这清冷的月夜，“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怕我几分。”
“同样是人，有什么好怕的，”曼璃回身，平静地凝视着那人的眼眸，淡淡开口，“就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所以不想与你多争辩什么，何况你是教主，我是属下，我只要尽到自己的职责即可，何必管那么多？”
“那现在呢？你突然又了解我了？”罹烨的笑容有些奇异。
“不是……”曼璃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向别处，声音空灵，“可能是今天的月亮太美了，我的思绪有些混乱。”
说罢，她凝视着他，微微一笑，“罹教主，属下今日冒犯了。”
清风吹来，拂向罹烨俊逸如玉的脸庞，他伸手拉住女子的皓腕，忽然笑了，“既然如此，那以后就一直这么和我说话，可好？”
曼璃怔住，方欲开口，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两人同时回头。
只见湖对岸，绿林中，有人翩翩而来。
那亦是个白衣女子，只是白色罗裙上点缀着梅红色海棠花纹，华丽的丝织外衣半垂于肩，长带飘飘，手中提着个水晶绣球风灯。
“皇甫馨儿？”看见那步步生姿，美轮美奂的女子，罹烨微微蹙眉，神色略带不悦，他依然拉着曼璃的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只是猜，猜你在我家附近，没有想到真的是这样。”皇甫馨儿垂眉一笑，红云升上如玉的脸颊。
罹烨闻罢，只是很淡地一笑，但看上去已经足够魔媚。
不久前，他来到中原，在齐云山，皇甫家附近辗转过几次，未料竟被皇甫馨儿认出。当时罹烨疑惑地思索了很久，才想起五年前在中原出任务时遇到过她。
记得当时，他走在热闹的长街上，见不远处似乎有人在打斗，罹烨向来没有什么打抱不平的好心，只是继续往前走，谁知那少女武功很弱，被人一掌便拍飞了，一路向他跌来，于是，他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她。
本以为不过一面之缘，从此以后便可相安无事，谁知佳人竟对他念念不忘，迷恋至今，还真是莫名其妙惹来的麻烦。
“嗯？她不是……皇甫昭带回的卖唱女么？”皇甫馨儿看着曼璃疑惑开口。
曼璃一惊，急忙抽回手，柔弱地垂下头，低眉顺眼地开口，“我本在齐云山下为皇甫公子奏琴，谁料被歹人虏走……”
此时曼璃灵机一动，打算将计就计，她楚楚可怜地看了罹烨一眼，“……是这位公子救了我……”
“他救了你？”皇甫馨儿有些委屈地看了罹烨一眼，见他始终笑意盈盈，不说话，心中虽然气愤，却依然努力摆着皇甫家大小姐的架子，“怎么？你已经急不可待地想要报答他了？”
皇甫馨儿话中带刺，她不喜欢这个卖唱女，她讨厌她那双眼睛，感觉像是要勾人魂似的。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误会了……”曼璃双目含泪，心中却是气恼，怎么罹烨也不事先告诉她，他和皇甫家小姐认识，这样她还能有个准备，“如果没什么事，阿银先回去了，否则皇甫公子定会担心的……”
颤着声说完话，白衣少女便转身飞奔入深林。
曼璃伺机离开，潭边便只剩璃烨与皇甫馨儿两人。
方才见着曼璃装可怜的样子，罹烨差点笑出来，此时，他看着装模作样消失在树林的女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回头注视着皇甫馨儿。
“你怎么来了？”罹烨的笑容很魔魅，眼里的光却晦暗莫测，“有事么？”
倾心于那人如琼枝玉树般的出众外表，皇甫馨儿看着他的脸庞，有些失神。
“嗯？”罹烨依旧微笑，他轻轻侧头，额上的发垂落下来，遮住了暗而不耐的目光。
皇甫馨儿这才回过神，她轻轻咬了咬嘴角，慢慢自草地上走来，长长的纱裙拖地，她伸手自袖中拿出了一卷书画向他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