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独自走进北区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美式,又要一份羊角面包,随后,他环顾四周,挑选了靠窗的一张两人位坐了下来。
今天是星期六,咖啡馆里的人并不少,顾客里大多都是约会的小情侣,还有带着孩子休憩的年轻母亲,男人坐在窗户边时不时看看外面马路,又时不时看看手表,像是在等什么人。
七八分钟后,又一名年轻男子朝他这边走来,男子身穿一件黑色厚外套,脸上戴了一副墨镜,头上还顶着一只厚厚的毛线帽。
“您好,您是许先生吧?”后来的男子问道。
“曾先生?你好你好!”坐在位置上的男人立刻起身伸出了右手,“一直听到曾先生的名字,真是年轻有为啊。”
两人握了手后,先来的许先生双手递去一张名片。
“曾先生”摘下了墨镜,看了看名片,笑着坐在了许先生对面,随后,两个便男人开始攀谈起来。
咖啡馆里有些嘈杂,不时有小孩子从他们身边嬉笑跑过,许先生一直乐呵呵地说着话,曾先生却带着些许紧张,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他都条件反射似的用余光瞄上一眼。
“供货价您也是知道的,根据订单量会有一定的价格梯度,但是,您要的折扣,我们真的没有办法给到。”说话的人正是曾先生,“芬雅在价格这方面管理得很严,无论是对于哪个渠道的经销商,价格都是公开透明的。”
“什么事都可以谈的嘛!”许先生带着一副笑脸,“音乐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里每天都有演出,还有各种乐器常年租赁,乐器消耗非常大,这么大的量,多给15%的空间,应该不过分吧,而且我们是常年合作。”
“真的没有办法!”曾先生拒绝了他,“我们是正规品牌方,您要的价格,实在是申请不下来。”
许先生从桌上的方糖罐里夹了一块糖放进咖啡里搅拌了几下,见曾先生迟迟不松口,他沉默片刻开门见山道,“前段时间,你们不是有一批价格很公道的琴给了合作伙伴吗?”
“前段时间?”曾先生停顿了一下,本就警觉的脸更加严肃了,“您说哪批琴价格公道?”
“蓝羽那批啊,还有其他几家琴行你们不是都给了好价格吗?”许先生凑上前轻声说道。
“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批货质量有问题,已经退回了......”
“诶!有问题的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地方,你说,这些学生老师都用了这么久了,哪个投诉过音色有问题,哪个投诉过质量有问题?没有吧!”许先生说,“只是商标位置不一样而已。”
曾先生坐在对面没有说话。
“芬雅这两年的质量把控这么严,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瑕疵就报废,实在不值得......”许先生继续说。
“呵呵。”
“我们音乐馆每年还要向那些对口的扶贫学校提供演出和教学,你说,这些琴与其销毁掉,不如低价给这些老师和孩子,反而能发挥更大的价值是不是?”
曾先生带着略复杂的表情点了下头,“您的意思我懂,可是......”
还未等曾先生把话说完,许先生就从他身后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然后顺着桌面慢慢推了过去,“没事的,我可以先付定金,等有货了您及时告诉我。”
“这......”曾先生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封,一只手想拿起它,但又有那么一点迟疑,他再次左顾右眄,最后也把头凑了过来,“确实啊,很多次品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关键是价格好,连很多老师都觉得性价比很高。”
“那是自然。”听曾先生这么说了,许先生这才舒眉一笑。
“其实您要的价格也不是不可以,我们还有其他的渠道可以给您供货......”曾先生边说边把信封塞进自己的内侧口袋。
两人欢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曾先生与许先生热情地道了别,风尘仆仆离开了。
曾先生离开后,许先生先是在座位上坐了几分钟,确认对方真的走后,他起身往咖啡馆另一侧的雅座走去,雅座区被水晶帘子隔开,设有五个四人沙发坐,沙发的靠背很高,可以完全挡住后面人的视线。
“确实有问题,他承认了。”许先生坐到了其中一个位置上,此时,这个四人座区域还坐着另外两个人—望思玛和江峪。
“阿诚,辛苦你了。”江峪说。
其实刚才与“曾先生”见面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许先生,而是江峪乐队的贝斯手辛诚。
辛诚在江峪的安排下,用鹈鹕音乐馆采购总监许景松的名义约了手机号“2100”的曾先生,曾先生一开始还不肯出来,最后,他提到了蓝羽琴行的王学胜老师,还说有更大的生意介绍给他,这才把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曾先生”勉强约了出来。
“他竟然还敢用那个电话!”望思玛说。
“既然芬雅那边都出通告了,他自然是撇清了关系。”江峪扯了扯他的鸭舌帽帽檐答,“我很好奇,你们的裴忻要是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裴忻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其实,许先生不是真正的许先生,曾先生也不是真正的曾先生,望思玛和江峪很早就在咖啡馆里等着了,曾先生摘下墨镜的时候,望思玛从雅座的帘子后面一眼就认出了他。
曾先生,就是何亚维!
辛诚将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江峪和望思玛,果然不出江峪所料,芬雅的假琴事件,远不止网上报道的那样简单!
这是一条有组织的假琴制售供应链,表面上,琴行等各个销售渠道在店内展示正版的乐器样品,私底下却与假琴制造厂商暗中勾结,按单生产各种假冒乐器,然后通过芬雅公司里某些内鬼的“暗箱操作”,让这些假货以“芬雅仓库”的名义发给顾客从中牟利。
这一系列造假、售假的方式十分隐蔽,每一处都细思极恐,而从乐器本身来讲,很多微小之处的破绽只有专业的鉴定师才能辨别,作为普通消费者的学生和家长完全发现不了。
“要不是上次他们找的代工厂偷工减料出了事,假琴可能到现在都不会被发现!”望思玛义愤填膺说。
确实,那段时间不断有学生和家长反映买到了假琴,而这些假琴的推销者,其实正是他们的老师,例如蓝羽琴行的钢琴老师王学胜。
有些老师在诱人的利益面前,成为了假乐器销售的幕后推手,每卖出一把仿冒的“芬雅乐器”,他们都能按比例拿到丰厚提成。
上次何亚维找的代工厂因为私自降低成本而捅了篓子,最后,他上头的“老板”花了很一大笔钱才摆平了芬雅内部的几个神秘大佬。
而何亚维,正是这些推手和制假工厂的中间联系人!
“我们怎么办?报警吗?”望思玛问江峪,“可万一像莫龄说的那样,他是被胁迫的,岂不是会害了他?”
“事情没有搞清楚前,先不要报警。”江峪说,“我很好奇,他们是怎么搞定警局的人的......”
“这......”
“行了,我们有事先走了。”江峪起身跟一旁的辛诚说道,“晚上开工再说。”
“我们?”望思玛一脸疑惑,“去哪?有什么事?”
“当然是回蓝羽上课!你还能有什么事?”江峪答。
望思玛看了看时间,这江峪也是够执着的,自从黑天鹅乐队报名参加了亚洲校园乐队大赛,他就一直对望思玛的鼓技变本加厉地疯狂指导,原本一周一堂架子鼓课,硬是被他强行升级成了三堂,上课时间也延长了一倍,关键是,他还没问望思玛多收学费。
也许......是因为哥哥韦思奇的原因吧,至少望思玛的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她也挺乐意,既然喜欢打鼓,自然乐意坐在鼓凳上让江峪一遍一遍“折磨”自己。
鼓手江峪的技术一直都是可圈可点的,但更可圈可点的是家长们的口碑,江峪对音乐教学一直都恪尽职守抱有担当,这点从芬雅爆出假琴事件时,他对买家的态度就能细细品出。
另外不得不说的是,在蓝羽,喜欢江峪的女孩子多得不胜枚举,包括前台的两个小姑娘,这点莫龄很早就已经八卦给了望思玛,人一旦长得好看,那么桃花、莲花、绿茶花、水仙花都会不请自来,怎么挡也挡不住,比如前台的那个刚毕业的姑娘,连QQ签名都改成了“社会我江哥,人帅话不多”的应援口号,外加三个字:奥利给!
但有意思的是,即便有“艺术大街第一帅”的美誉,江峪也很少搭理女生,比起姑娘们处心积虑的献殷勤和明目张胆的投怀送抱,高冷的他更喜欢和无趣的直男癌在一起,毕竟,他不想再回答那些“要不要一起吃饭?”、“能不能帮我拧个瓶盖?”或者,“我腿崴了,能不能坐你的车?”这类问题。
因为......“不行!”
“来,帮我拧下瓶盖。”一瓶矿泉水伸到了望思玛面前,鼓凳前的她有些诧异。
“行啊!江姑娘。”望思玛接过矿泉水,“咔哒”一下就拧开了,她拿着瓶盖看了看内侧,摇头道,“什么时候我也能抽到再来一瓶。”
江峪拿过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望思玛更加诧异,“不是给我的?”
“再来一瓶就给你。”江峪答,“刚才帮吉他老师上弦油,没洗手。”
“哦。”望思玛偷偷对他翻了个白眼,“对了,今天晚上我要早点走。”
“中午没吃饱?给你个机......”
“不用了。”江峪的“会”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望思玛拒绝了,“下次再请你,我要早点赶回学校和贝贝对谱子。”
“行吧,开车送你。”
“你忘了晚上的鹈鹕演出吗?我叫了网约车,一会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