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望思玛一只脚刚踏进自家大门,身后的双肩包就被她甩手扔在了地上,她摇摇晃晃往自己房间的床上慵懒一躺,闭上眼睛深情吐槽一句,“哎妈呀,累死老娘了。”
母亲在后面捡起她的包挂到了衣架上,随后又从门口的鞋柜里拿出拖鞋屁颠屁颠走进她的房间,看着瘫倒在床上的女儿心疼道,“鞋子穿上,洗手吃饭。”
跟母亲的温柔可欺不同,望思玛的父亲则是一个固执又不太好沟通的老人家,他周末习惯坐在客厅里看报看电视,然后在饭桌上盘问望思玛一周的校园生活,比如上了什么课,什么时候考试,组乐队有没有影响学习,晚上几点睡觉之类,还有就是,什么时候把背后的破文身给洗掉?
对于父亲的灵魂拷问,望思玛早已学会了从容应对和见招拆招,她拿着那张全班最高分的设计稿,还有乐队晋级的照片在父母面前来回晃悠,脸上露出一副自命不凡的小表情,三句两句就把老爷子安抚了过去。
“你女儿现在可是申南大学的风云人物,不仅品学兼优,还才华横溢,拿得了画笔,挥得动鼓棒,可以说是文体两开花,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父亲看了她一眼,“毕业后找份稳定的工作,自己能养活自己才算厉害。”说完,他茗了一口小酒,“组乐队我不拦你,你也就是运气好,大学里玩玩可以,以后可别当真了。”
“来了来了。”母亲从厨房端上一盘刚刚蒸好的葱香鲈鱼放到了望思玛面前,“这鱼是你爸下午现杀的,新鲜得很,肚子这块没骨头,你多吃点……”
望思玛从鱼肚子处夹了一块肉,放到父亲碗里。
“哎,哎,你自己吃,给我干嘛?”父亲举起碗,想要把碗里的鱼夹还给女儿。
“不用不用。”望思玛把碗往自己身上靠了靠,“老爸,谢谢你啊,不反对我组乐队。”
母亲收拾完了厨房也坐了下来,这是三口之家一周一次的聚餐,母亲一早就去买菜了,父亲则习惯去对面的大卖场给望思玛买一些爱吃的零食。
“我觉得组乐队挺好的。”母亲一脸自豪地看着女儿,“我把直播链接发给一起跳舞的街坊看,她们都夸你厉害,还让我拉你出来跟她们合影呢。”
“是嘛。”望思玛更加得意洋洋,“合影就算了,记得让那些阿姨给我们乐队多投点票。”
“投了投了。”母亲马上应声道,“那些阿姨爷叔夸你的时候,你爸还给人家塞了很多小核桃呢……”
“咳咳。”父亲看了一眼多话的母亲,用力咳了几声,“别胡说八道了,那是人家上次去旅游送了几斤桂圆给你,我还人情债,快吃鱼。”
母亲乐了,“死要面子。”
“对了丫头。”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怎么?”
“你身上的东西洗掉了没?”
“没有。”望思玛答得干脆,“又要给我扣上女流氓的帽子吗?”
母亲心头一紧,她害怕这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热不过十分钟又要陷入僵局,毕竟父女俩每次聊到文身这件事上都要大吵一架。
“随便你,万一嫁不出去就当一辈子老姑娘吧。”今天不知发生了什么,父亲言辞竟不再像以前那般严厉,“快,把鱼吃了。”
“不会,喜欢我的人多着呢……”望思玛抄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她从小到大不爱吃鱼,但父母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骗她吃,大人们总认为爱吃鱼的小孩才会聪明,这也是为什么她的成绩总是和他哥哥的差一大截的原因吧。
“我们思思变了。”母亲说。
“变了?变了什么?”她不解,“瞅着又胖了?”
母亲摇头,“变得自信了,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了,不像以前,让你在阿姨姨夫面前背首唐诗都会吓得哇哇哭,还有上中学的时候,让你在班会上念作文你都担心得两天睡不着觉,再看看你现在,台下几千人你都表现得那么好……”
被母亲这么一夸,望思玛不好意思地羞笑起来,“那是因为我坐在最后,乌漆嘛黑的没人注意到我……”
“坐在最后面也很厉害,妈虽然不懂音乐,但打鼓的声音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母亲对女儿这半年多来的变化甚是欣慰,“你念了三年大学,很久没看到你这么开心了,你们乐队那几个小姑娘,下次让她们来家里吃饭。”
“哦。”
食完饭,母亲在厨房洗碗,望思玛想去搭一把手,却被母亲轰了出来,在这个家里,父母从来都不需要她做什么,只需要好好念书,然后平平安安生活就好。
“老爸。”她走到父亲跟前,“之前查哥哥案件的徐鼎警官死了你知道吗?”
父亲放下手里的报纸,点点头,“听说了,受贿,加上抑郁症,最后畏罪自杀,真是造化弄人。”
“爸,你没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
“哥哥的死,徐警官根本就没有查清楚。”
“我跟你妈从来都不相信思奇是自己撞上去的,但是事已至此,人证物证都在,我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人证……是谁?”望思玛问。
母亲在厨房似乎听到了父女俩的谈话,她关掉了水龙头,走到厨房门口,静静听着。
“一群毛头小子,具体名字我不记得了,里面还有你们学校的人。”
“何亚维?”望思玛迫切问道,“是不是何亚维?”
父亲想了想,“一大串名字,也许有吧。”说完他突然回过神,“丫头,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们的名字,你快跟我说,你在搞什么?”
望思玛沉默不语。
父亲的记忆回到了哥哥出事那天,他打电话回来说晚上朋友有约,不回家吃肉了,母亲那天的心脏一直有早搏,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果不其然,下半夜他们接到了120的电话,才知道哥哥出事了。
哥哥出事时,那条路正在施工,来来往往几乎没什么人,周遭只有一个小卖部的门口安装了两个探头,后来警察调取了那两个探头的录像,可惜的是,一个探头出了故障,另一个探头只拍到了哥哥突然出现在马路上被大货车撞飞碾压的画面。
肖米杰在调取韦思奇案件案宗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有两个探头的记录,和望思玛父亲知道的信息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案件发生时最关键的角度没有拍下来。
由于画面过于血腥和残忍,父母怕望思玛接受不了,所以一直没有让她去看那段录像,当然,父母自己也接受不了,他们只看过一次,从此每个晚上都可谓噩梦缠身。
望思玛去过那条路上的小卖部,店门口发生了那样“不吉利”的事情后,小卖部也很快搬走了,据说老板家的老房子正好拆迁,他们就举家回了老家,之后杳无音信。
今天望思玛又来了,小卖部早已变成了一家洗车店,她在洗车店门口站了很久,对着跟前熙熙攘攘飞驰而过的车辆,她只得叹息命运的不公。
洗车店的车位上开进一辆白色小轿车,司机下了车,几个小伙便拿着高压水枪走了上去,一阵强大的水汽向她身上扑来,她用手挡住了一边的脸,一个转身,撞上了边上的人。
一股熟悉的淡香瞬间充斥鼻腔,这个味道清雅悠然,仿佛能过滤一切尘埃,净化人世百味,唤醒了她内心最柔软的记忆。
是江峪,是江峪身上独有的檀香,她抬头,他望着她,随后将她拉向一旁,“你的眼神还是不太好使。”
望思玛下意识后退几步,道了声谢谢,好奇问,“江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我经常来这里。”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江峪看向了车来人往的大马路,道,“当然,天堂与深渊同在的地方。”
望思玛低着头,“你说的对,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等等。”江峪一把拉住望思玛的胳膊,“肖米杰约了我去师娘家坐坐,要不要一起?”
“师娘?”
江峪点点头,“徐鼎警官的太太。”
“我去做什么?我又不认识她。”她不理解。
“我也不认识。”
“那你去做什么?”她更不理解。
江峪将唇贴近望思玛的耳畔,随后严肃道,“去找另外一个监控探头。”
......
很快,江峪带着望思玛在徐鼎警官家楼下和肖米杰见了面。
徐鼎的家在一处老式小区的四楼,两室一厅的家里住着徐鼎年迈的父母和妻女,自从徐鼎走后,家里的重担全都落在了这个中年女人手里,徐太太白天要上班,家里就由钟点工照顾公婆,晚上到家后再继续接手,不仅是公婆,她还要照顾一个尚在念书的女儿。
对于肖米杰,徐太太一直是信任的,尽管自己的丈夫走错了一步,但错了就是错了,邪不压正,她也从来没有怪过别人。
肖米杰是自己丈夫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论品行绝对是个正直的警官,所以,除了接受现实,她也别无选择。
当然,肖米杰对于师父一家也是十分用心,他隔三差五就去师父家看看,买上一篮子水果,或是拿去一些局里的援助款,有什么要保修或是要更换的,他也会第一时间过去帮忙。
“你师父这些年查了这么多案件,唯独在芬雅的事情上没能坚守住。”徐太太看着墙上老公的遗照不由唏嘘,“老徐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师娘,我师父平时在查的案件的时候,都会跟您说吗?”
“会吧,但我也只是随便听听,不敢乱发表意见。”
肖米杰突然提起了身边的望思玛,“这位是我的朋友望思玛,刚才跟您介绍了,两年前她的哥哥出了交通意外,而那起案件就是我师父受理的。”
“哦?”徐太太看了看姑娘,“孩子,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阿姨,当年我哥哥出事的时候,马路上有两个监控探头,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出了故障,肖警官帮我调取了当时的调查报告,里面记录了徐警官把这个探头里的视频拿去给外面修复,一开始的报告里说能够修复,但转而又说破坏严重没有修复成功……”
“两年前……”徐太太想要回想一些和两年前有关的记忆,可回忆来回忆去,都是一些杂乱琐碎的生活,望思玛说的这起案件,她根本没有听徐鼎提起过。
“对不起啊,姑娘,这么细致的事,我就帮不到你了。”
“徐太太。”江峪站了起来,“这起案件对这个女孩很重要,我和米杰查过当时装探头的小卖部,发现他们根本不是拿了动迁款才走的,而是有人私下给了他们十五万让他们搬走……”
徐太太想了想,叫出了房间里正在做作业的女儿。
徐鼎的女儿刚上高中,从面容到穿着都是一副十分朴素的模样,见到客人也是很有礼貌,进屋时还给他们拿了拖鞋。
“玲玲,你爸爸的那台电脑帮忙拿出来。”
女儿面带疑惑,但还是乖乖地从卧房里拿出了一台笨重的笔记本电脑,随后又乖乖地回房去做作业。
“老徐所有能带回家的工作资料应该都在这个电脑里,密码是他名字的拼音,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看看。”徐太太说,“不过,这是老徐留给我和女儿的东西,你们看看就好,电脑,我就不方便让你们带走了……”
“谢谢。”肖米杰接过电脑,将它放在了客厅的桌上。
此时,另一间房间里传来了老爷子的咳嗽声,那是徐鼎的父亲,徐太太听见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抹布,然后去厨房接了一杯热水,“米杰,你帮忙照顾下你的朋友,我先进去看看。”
说完,她快步走进了另一间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