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他时,她不过才刚刚到了豆蔻年华。
世人皆传,将军府嫡女出生时天生异象,满天红霞,是不祥之兆。
所有人避之不及,唯恐祸及自家。
唯独他一人,似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一般。
他笑的那般温柔似水,眼睛里仿佛装着盛开的桃花,轻柔的喊着她的名字,唤她过来。
她有些怕了,看着眼前刚及弱冠之年的男子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副恐惧的神情。
她低垂着脑袋,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这个高大的男子。
他轻笑一声,慢慢抬脚走到她的面前,逆光而立。
顿时,她瘦小孱弱的身体就被一个巨大的阴影所笼罩,她慌了神,有些怕,缩了缩有些冰冷的手脚,转身就准备跑开。
然而他却轻声开口问她去哪,面容和蔼语气温柔,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她立住了脚步,声音小的仿佛夏天蚊子的嗡嗡声,只有那稚嫩的声音可以很容易便分辨出。
她说她想回家,她不小心迷路了。
他勾了勾唇角,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尽量将声音放轻了一些,看着面前兔子一般红了眼眶的她心底触动了一丝柔软。
他说送她回家。
而她慢慢放下了戒备心,轻声细语的告诉他,她是将军府嫡女,不小心跑出来玩,但是迷路了。
他神色突变,怔住了。
她疑惑的扬起稚嫩的小脸,轻声唤着他哥哥,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事,只是在想往将军府哪条路比较好走。
她突然笑了,笑的如春天绽放的花朵,大大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辰大海,奶声奶气的唤他哥哥,说他长的真好看。
他嘴角弯起一丝优美的弧度,眼角带笑,朝她伸出纤细的手,薄唇轻启。
哥哥送你回家。
————
再见之时,她已二八年华,容貌倾国倾城,一颦一笑摇曳生姿。
世间众人一边贪恋她的美色,一边又惧怕她出生时带的诅咒。
父亲告诉她,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个世间污浊之事太多,守住本心就不愧来这一遭。
城里多繁杂。
她向父亲要了一出郊外的宅院,亲自动手种了几十颗桃树苗。
她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亲也向她提过此事,但她不过莞尔一笑,自嘲的说着自己这被诅咒的身份,有哪家肯要这样的夫人。
父亲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便就此作罢,再没提及过此事。
父亲说桃树三年才会结果,问她为什么不种个现在就能收获的。
她说只是喜欢粉色的桃花而已,若是能吃上桃子也算是福气。
后来她就在这座宅子里长住了,原本是偶尔来看看,后来索性直接搬了进来,反倒是将军府比较像客栈了。
父亲也由着她的性子,并未提及什么。
她一袭蓝色薄衫在桃林里浇水,当额头上渗出缜密的汗水之时手上的活计也算是忙完了。
看着眼前的成果不由得心生喜悦。
兴致即到,她也不能辜负,随手捡起地上的枯枝有模有样的耍了起来。
父亲身为将军,掌管上万将士,威风凛凛何其快哉。
她一度在想自己若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正想的出神,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姑娘是想要了在下的命啊。
他伸出手抓住刺向自己的枯枝,淡淡的开口,却丝毫没有怪罪之意。
她赶紧松手放开了手里的枯枝,俯身道歉。
他一身明黄色衣衫格外显眼,还是那般笑的温柔似水。
她不由得看的呆住了。
薄唇轻启,轻唤一声哥哥。
原是那个迷路的小姑娘,他回过神笑了笑,打趣着问她是不是又迷路了。
她腾的一下红了脸,嗔怪的解释,只是住在这里罢了。
他笑颜如花,语气轻柔的与她闲聊,外界许许多多奇怪的事情都勾起她的好奇心。
不知不觉就夜幕降临,繁星点点,明月高悬。
她唤他哥哥。
他唤她小姑娘。
她与他约定明日再见。
次日,还是那个地方,两人双双如约而至,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他们又约了明日……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无论刮风下雨,他都能如约而至,乖巧的在桃林里等她。
她说哥哥下雨天可以不用来的,生病了怎么办。
他说什么都没有她重要。
人们都说两个人不是一见钟情就是日久生情,或许便是这样吧。
她见他第一眼便是喜欢。
而他对她却是日久生情。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总归是喜欢不是吗?
两人私定终身。
他承诺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让她穿着凤冠霞帔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不过成亲之时,她才知,原来他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罢了。
喜欢的是他的人,又不是身份。
太子妃倾国倾城,享受着无尽宠爱,太子为他遣散姬妾,只宠她一人。
只是,后来。
将军战死沙场,兵权交付太子手中,皇帝也突然退位。
她也莫名其妙成了帝后。
父亲没了将军府也逐渐没落,母亲积郁成疾,郁郁而终。
将军府散了,只剩下她这个所谓的帝后一人。
他告诉她,从今往后她只剩自己一个亲人了。
许久没有唤过他哥哥的她一句一句轻声唤着,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不住的抽泣,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新皇为了她,虚设后宫,做事雷厉风行惹了很多大臣不快。
朝中之人不服新皇的并不少,一个个虎视眈眈,唯恐天下不乱。
直到蔓延到后宫。
她收到一封无名的信件,里面的内容如五雷轰顶一般刺激着她的神经。
将军战死,都是他一手策划,为的不过是父亲手上的兵符。
她不相信,她想去亲自问问他。
于是她跑到了御书房,这个从来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御书房。
但是他不在。
她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整个房间里昏暗无比,桌上杂乱的放置着许多奏章。
她轻轻坐到软榻上,慢慢翻阅着桌上的文案。
最下方露出一张泛黄的纸张。
她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伸手抽出那张纸。
将军府嫡女,帝后之相,为防止引起骚动已经向外宣称她是祸国妖妃。
落笔,钦天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御书房的,她利用皇后金印出了皇宫。
回到了那个种满桃树的宅院。
她心里泛起一阵苍凉,原来已经三年了,放眼望去一片粉色桃花,微风一吹还有花瓣飘落下来。
父亲说三年结果怕是等不到了。
他回到皇宫时才发现她不见了。
他怒斥守卫御书房的暗卫,为什么让她进来。
暗卫说她是妖后,想抓她的把柄交给皇上处置。
他突然笑了,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她也是你一个小小的暗卫能算计的。
他疯一般的派出所有暗卫寻找她的下落。
终于在小宅院找到了她。
尸体已经凉了。
她甚至连等他来的意思都不曾有,只有一旁桃树上刻着一行字。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喜欢你。
而刻字的匕首就插在她的胸口上,鲜血溢出已经开始慢慢干涸。
但是她却面容安详,嘴角带着笑意,身上飘落着粉色桃花。
他瞪大着双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眼底是深深的不可置信。
他一步一步走的极慢,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他颤抖的伸出手去触碰她脸庞。
嘶…好凉……
小姑娘,地上凉,你起来好不好。
他木讷的试图抱起她的身体,然而尸体已经僵硬,他花了半晌才将她移到自己腿上。
他整个人都忍不住的颤抖,浑身无力,感受到怀里之人冰凉的温度,他突然醒了。
啊………
他内心在无声的嘶吼着,他的小姑娘不见了。
你怎么这么傻……
有什么错冲我来不行吗?
为什么要这么决绝,都是我的错啊。
活了这么久,他从未掉过一滴眼泪,这时却哭的像个孩童,嗓子里不断的发出呜咽声。
他哭的撕心裂肺,冲着身后暗卫吼道。
不是让你们保护她吗?
本王要你们何用!
既然这样,你们就去给她陪葬吧。
说完他就眼若寒冰,身上升腾起一股极大的杀气。
这时暗卫们才知道自己自作主张惹了多大的祸事,他们原本是想让妖后一个人吃些苦头,怎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当他们头点地时,才反应过来,这位皇帝,步步为营,夺权逼宫,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后来桃树结果了。
却并无人去摘。
桃子也慢慢的变软,从树上坠落到地上一个巨大的坟头边。
再后来听闻新皇严厉整顿,不少大臣被迫告老还乡,而那位给她送无名信的大臣,满门抄斩。
一年后邻国来犯,势如破竹直取皇宫。
但是皇宫里空无一人,只有四处逃窜的内侍。
而那座小宅院旧坟旁又添了一座新坟…………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桃子成熟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