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痕回过头,曲湘儿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不管自己的衣裙上还沾着泥土。
她真的快要吓死了。
楚少痕大手覆上她的后脑勺,薄唇微抿,眼睛却看着面前紧锁的木门。
“你可有受伤?”喉结滚动。
曲湘儿摇头,可还是委屈的想要哭。
“王妃……王妃她没事吧?若不是她……”湘儿抬头,担心的问。
楚少痕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
低头,清冷的眸子收起了锋芒,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女人,柔声说:“你先回去休息。”
说完,还未等她开口,一招手,侍女便上前扶着她下去了。
继续笔直的站着,等着。
南相子坐一旁,悠哉悠哉的喝茶。
门终于打开。
苏先生迈了出来,额间是细密的汗珠,鬓角黑色碎发有些微微凌乱。
楚少痕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该做的已经做了,怕是活不过今晚。”
絮娘一听,直接晕倒,簌簌年纪小,吓得大哭起来。
楚少痕被吵的心生烦闷,直接命人堵了簌簌的嘴,扔在了一边。
“伤口太深了,失血过多。”苏先生继续补充。
楚少痕抿着唇,不说话。
苏先生冷哼一声,凤眼轻抬,幽幽地说:“我听说,她可是为了救你才中的箭。”
楚少痕面部轮廓深硬,盯着他,开口道:“哪又如何?”
苏先生看了他许久,收起笑,抬脚离去。
最终,楚少痕伸手拦住他,看着他的眼睛,嘴上却喊道:“南相子!”
“在!”南相子立马应了声,连忙站起来。
“去。”
南相子犹豫了一会儿,幸幸地说:“王爷,此药只有一颗,是娘娘……”
楚少痕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南相子缩了缩脖子,乖乖去了。
“本王命令你,必须把她救活。”
苏先生扬起笑,退后一步,理了理额前碎发,坐在石桌旁,等着。
清风徐徐,一片梧桐树叶悠悠的落在苏先生白色衣衫上,修长的手指捡起叶子,抬头瞧了眼这高大的梧桐树,一双凤眼微眯。
“这颗梧桐树,甚好。”
茶壶倒了一小杯清茶,抿了一口。
“你这般招兵买马,是按捺不住了吧。”
楚少痕冷哼一声,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危险的看着他。
“本王虽不能杀你,可并不代表你能干涉本王的事。”
苏先生将茶杯放回石桌上,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摇了摇头,很无奈的样子。
“你始终是对这楚人没有半分情意,不愧是出于帝王之家。”
楚少痕总觉得这苏先生阴阳怪气的,说的话也是让人疑惑。
他是母亲义子,两人从小认识,那时候苏先生只能住在密室,不能见天日,可是母亲从小告诉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伤害他,哪怕在她去世的时候,也只留下一句话,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他性命。
后来母亲去世,他消失了几年,在前两年才换了身份留在了淮南王府。
所以,不管在苏先生怎样忤逆自己,他都不会动他分毫,他始终都把母亲说的话放在心里。
南相子取了东西回来,苏先生接过他手中的锦盒,进了屋子。
“你还真打算把娘娘留给你救命的神药给那丫头?”见他合上门后,才转头对楚少痕说。
“不过就是生血奇药,若能救她自然好,本王并不想欠人性命。”
南相子撇嘴,什么生血奇药,这可是传说中廖神医熬制的神药,听说能生血肉,塑血管……只要没咽气,都能救活。而且,世间仅此两颗,也不知道娘娘如何得此机缘,觅得此药。
苏先生打开锦盒,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鼻,并非寻常的中草药。
他也很想知道,这药真的如此神奇吗?
这长平公主的伤势他能确定,无回天之力。
捻起药丸,送入她口中,没入。
现在,就等明天看结果了。
“服下了?”见他出来,楚少痕淡淡地问。
苏先生点点头。
“不过……”
在他话还未说完,楚少痕已经转过身,大步出了梧桐苑。
“麻烦苏先生照顾王妃了。”南相子急急的说完,就去追那背影。
絮娘已经醒了过来,替苏先生换了热茶,忍不住担心的问:“老奴想问问苏先生,公主……公主她会没事吗?”
苏先生抿嘴,瞧了一眼快要暗下的天色,悠悠地说:“看天意。”
絮娘向后退一步,险些摔倒,老泪纵横,准备冲进里屋。
苏先生却叫住了她,示意她退下去。
那一夜,他在梧桐树下守了一整夜。
长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在黑暗中奔跑,明明阿娘和阿父在呼唤自己,可她却怎么也看不见她们,也听不清声音从哪儿来。
苏先生把上她纤细冰凉的手腕,脉搏虽虚弱,但好歹是把命捡回来了。
抬眼瞧了眼眉头紧皱,额间全是细密冷汗的长平,叹了口气。
“怎的睡的如此不安稳。”说着,抬手指间探入她的发隙间,轻轻的按揉。
不一会儿,床上的人眉头舒展开来,安静的如一只小猫。
苏先生打开门,刺目的晨曦照进来,金灿灿的撒在他脸上。
许久未曾有这么好的天气了。
回过头,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女人,呼吸平静,眉目柔和。
“苏先生。”坤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但脸色依旧有些惨白。
苏先生点点头,转身将门掩上。
“公主伤势如何?”
“若能醒过来便无大碍。”
坤松了一口气,但神情依旧紧绷。
“若……醒不过来呢?”
苏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那便永远沉睡,相当于一具有着呼吸与心跳的尸体。”
想了想继续说:“不过,从她脉搏来看,应该不会,睡几日便会醒来。”说完越过他离开了。
坤愣在原地,他虽如此说,可心里却很不安。
他,太了解公主了。
昏暗潮湿的地牢,蟑螂老鼠漫处跑,舔舐着地上干涸的血液。
这里面的泥土,沾染着无数人的血。
铁门打开,男人走进去,双眉浓密,眉峰上扬,一双眼睛低垂,掩盖住那快要迸射而出的寒气。
他的面前,是一个被铁链拴住,面目全非的男子。
封俞听见动静,艰难的抬起头。
“殿……殿下。”嘴唇微微蠕动,那开裂的唇便钻心的痛。
楚君煜瞧了他一眼,打了个手势,后面的人便上前斩断了铁链,把他放下来。
封俞跪着,努力的挺直腰板。
“你一直跟着我,自然舍不得杀你,但你最好祈祷长平不要有事,否则,你就算死一百次也抵不了这罪过。”
说完正欲转身离开,又想起什么,半转头盯着他,幽幽地说:“你不服?”
封俞看着这样的他,寒气由底而生,他以为的太子不是他的以为的,害怕的有些哆嗦。
“属下没有,殿下抱负远大,能跟着殿下是属下的荣幸。”
楚君煜收起目光,转身离开。
陶御的头在城外挂了三天三夜,太子殿下手刃恶贼,立下大功,正式入住东宫,成为东宫之主,掌管太子一切事物。
院中,楚少痕倒了一杯茶,悠悠的慢品,南相子坐他对面,一袭青衫。
“确定城外的头颅是陶御的吗?”
陶御虽为山野恶霸,却独掌兖州山一带多年,可见这卓越军事头脑,如果入了敌营,可是一大祸患。
“探子报,确实亲眼见他斩下了陶御的脑袋。”
楚少痕点点头,把杯中水面漂浮的热气吹散,吃了一口茶。
“这几日的东宫,应是很热闹。”眯了眯眼,继续淡淡的说:“本王这侄子,倒还真想跟我作对。”
说起太子殿下,南相子忽地想起梧桐苑那位,有些疑惑地说:“苏先生说过王妃娘娘脱离了危险,可奇怪的是都过去了四日,梧桐苑怎的还没有动静?”
楚少痕手一顿,放下土瓷杯,起身。
“王爷要去哪儿?”曲湘儿端了糕点,站在门口,眉目柔情,已经过去四五日,当日害怕的神情已经找不着踪迹。
楚少痕对她招了招手,曲湘儿喜滋滋的走过去。
“陪本王去王妃那儿。”
曲湘儿一听,有些懊恼。
“是我糊涂了,这几日竟然忘记去看望姐姐了。”
梧桐苑很安静,大门紧闭,通传了好久才有下人急急忙忙前来迎接。
楚少痕紧握曲湘儿的手,迈入院中,只见苏先生一袭白衣,悠然的坐在梧桐树下喝茶。
见他们进来,眼睛微眯的瞧了眼楚少痕身边的可人。
楚少痕面色不悦。
“她怎的还没醒?”
苏先生无奈的摇摇头,“怕是醒不过来了。”
楚少痕眼里诧异,松开曲湘儿的手,大步走到房门前,伸手推开。
房间内昏暗无比,大床上躺着女子,白衣纤尘不染,面色苍白,安宁且平静。
眉头不时的轻蹙,能证明她还活着。
楚少痕有些不相信的放大瞳孔,不知道是因为那药的缘故还是因为面前这女子的样子触及到了他的内心。
“这丫头,心事太重了,她不愿意醒来,我也没办法。”苏先生跟进来,悠悠的说。
楚少痕疑惑。
“什么意思?”
“她心里有事,不愿意醒来,除非……有人能唤醒她。”
楚少痕转身就往外走。
“她身边的那个侍卫,还有那个侍女和嬷嬷呢?”
苏先生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早就试过了。”
楚少痕一时哑住,顿了一会儿才说:“那要如何?”
也不知道消息从哪儿传出去的,淮南王妃危在旦夕又满民间谈论。
东宫主位上,楚君煜静静听着封肃上报的情况,脸色越发阴沉,最后将手中的书卷扔了出去。
“不是服下了丹药吗?怎么还会有生命危险?”
封肃立马跪下。
“属下在淮南王府打探到,听说是公主自己不愿意醒来。”
“自己不愿意醒来?”楚君煜重复了一遍,他太了解长平了,她心心念念想着的是父母与西凉。
她在上京已无亲无故,唯有自己是依靠,她现在一定很需要自己。
想着,急匆匆的往外走。
封肃知道他要干嘛,连忙拦住了他。
“殿下三思,淮南王府戒备森严,您若贸然前去,被抓住把柄大做文章的话……”
楚君煜一把推开他,有些失去理智。
“本宫现在乃是一宫之主,顺虞名正言顺的太子,他要做文章便做,能奈本宫如何?但是长平,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说完,大步走出殿门。
封肃摔在地上,眼神越发冰冷。
这长平公主在一日,殿下便一日不能收心,便不会全心全意对抗淮南王。
南相子拿着酒壶,走进正晖院,见楚少痕立在池塘边,仰着头望着天空发呆,一身黑衣,身形笔直。
南相子抬头瞧了一眼,也没圆月啊。
“陪我喝酒。”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少痕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俗。”
南相子不以为然,坐他旁边,半躺着。
“酒能解千愁,懂不懂啊你。”
“那你为什么喝酒?”
“当然是愁啊,最愁的就是你了,不让人省心。”南相子指着他,笑着说。
仰头一杯,甘露从嘴角溢出,没入胸膛。
楚少痕挨着他坐下,从他手中拿过酒壶,小尝一口,辛辣的直皱眉。
他从小便不能饮酒,一杯便能睡上三天三夜。
过了许久,旁边的南相子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开始自言自语。
“我记得,当年你与李……李大将军感情要好,他战死的时候你还伤心好久……将军夫人去世过后……你本是想去接回将军的遗孤……可是啊,晚了一步……你到的时候……”
喃喃自语……
楚少痕听着,翻身上了树。
他看见了黑色身影飞快的朝梧桐苑去了。
漆黑的眸子瞧着那边的方向。
门被轻轻推开,看见床上毫无生气的人,最后一丝的坚强也被打破,跪在床前轻声哽咽,似孩子般。
滚烫的眼泪落在她白皙冰冷的掌心。
君煜抓着他的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从没想过要把她置于危险之中,更没想过伤害她。可是,他真的没有料到楚少痕会带着她去兖州山,计划已经收不住了。
她惨白的脸,真的让他心痛到无法呼吸。
“梧儿,你醒过来好不好?我跟你保证,以后一定给你想要的平静生活,我们还似年少的时候那样。”
她的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谁,谁在哭?
她本在黑暗中奔跑,可是跑了好久,可累了,刚准备休息会儿,便听在有人哭。
是谁哭的如此伤心?
她疑惑,慢慢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楚少痕站着梧桐树的枝头,透过窗户看着里面,这时乌云散开,头顶挂起一轮圆月,冷白色的月光穿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也照在自己身上。
当他翻身离去,楚少痕侧身越入窗户,悄无声息的落在房间里。
低头凝望着那张白净的脸,想要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你可知道,李将军是极好的人,本王自然是不愿意看你吃苦受伤的。”
随后,便是许久的沉默。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黑暗中传来微微的叹息,楚少痕转过身,抬头透过窗户,仰望圆月。
他的脑子里,全是当日她义无反顾的冲出来为自己挡箭,那一瞬间,她的身型熟悉极了。
“本王强行纳你入王府,你本该恨我才是。”
“可是,你为何要救我?”
微风四起,凌晨是极冷的,楚少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过头,见她泛着冷白的长臂外露,上前,轻轻的拉起被子替她盖上。
“王爷可曾记得十一年前,将军夫人去世那一年,是王爷骑马带着六岁时的我寻神医,虽未曾来得及,可这份恩情,长平永远都记在心里的。”
楚少痕手一抖,抬头对上长平那双漆黑的眸子,有些慌乱的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对视几秒,楚少痕转身翻出窗户离去。
长平盯着来回拍打的窗户,发着呆。
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刚刚好似也是梦。
苏先生手拿一束鸢尾花,依旧一身纯白色长衫,走进梧桐苑的院中,正准备穿过院子直达房间,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极好,微风徐徐。
硕大的梧桐树下有一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位白衣似雪的少女,黝黑的长发没有梳发髻,自然的垂落在腰间,面色虽苍白无血色,可巴掌大的脸蛋极为精致。
眉目低垂。
苏先生手捧鸢尾花站在不远处,呆住了。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长平回过头,见他并没有吃惊,只觉得这男子好生儒雅。
“你是谁?”
苏先生回过神,有些无奈,只感叹这场景,自己将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了。
苏先生微微弯腰行礼。
“我是淮南王府内医,特受命医治王妃娘娘的。”
长平扬起浅浅的笑。
“原来你便是苏先生。”今早醒来,簌簌就告诉自己这几日一直是苏先生的细心照料。
“你去哪儿了?为何醒来没有见到你?”
苏先生一听,笑了,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凤眼微弯,温文儒雅。长平觉得,那是她见过笑起来最好看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