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咱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路还长着呢。”一随从见她怔怔地呆了半天,过来催道。
周香怡闻声醒过神来,夕阳西下,还有二三十里的路要赶呢,因河口有官军把守,设卡盘查,只好多绕弯路。
“不急,夜里走路更安全,难得入城一次,咱们顺便买点布疋回去,兄弟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快成了叫花子,还有旗帜也该换新的了。”
她刚走几步,忽地想起这件事,便改变了主意,忙教随从驾牛车过来布行。这三辆牛车是下船时,在埠口一个小村子里租来的,南方除了官差可以骑马外,民间百姓代步拉货全靠牛车。
就近有一间亨盛布行,周香怡正待从斜里走过去,忽然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拦住了她,随从们顿时紧张,围拢过来。
“别误会,夫人,刚才接到密报,官兵已封了城门,正向这边搜索过来。”小伙子有点紧张地说明来意。
“你是谁?”她警惕地问。
“我是谁不重要,快跟我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伙子机灵,不肯泄露身份,焦急地催促着。
太突然了,乍看他没有恶意,可职业上的反应,她还是不敢相信。正犹豫间,街口望风的一个随从心急火燎地跑回来,在周香怡的耳边小声地道:“有一群衙差正朝这边过来,来势汹汹,想必是想封路。”
这回她相信了,和颜悦色地对小伙子道:“小兄弟,我们跟你走,请你在前面带路。”
小伙子见获得对方的信任,点点头,腼腆地笑了一下,便领着他们从一个大石狗后的一条小巷里走下去。七拐八弯,一行人像入了一座迷宫,最后从城墙一条裂缝钻出,来到一条河汊前面。
南国水乡河汊密布,纵横交汇,水面的高笋芒草等长得密密麻麻,一望无际,是鸟类筑巢繁衍的天堂。
汊里停泊着一条不大不小的货船,显然是来接应他们的。
费了好大的劲才穿过高笋芒草,他们踏着长长的跳板上了船。随后那个带路的小伙子单独领周香怡进入一间密舱里。
“大当家受惊了,黄某在此恭候多时。”黄昌颐一见周香怡入来,忙起身,左手握拳顶着右手竖掌,笑呵呵地道。
这是南拳的请师式,走江湖之人惯用这个动作向对方作揖行礼,有尊重、敬佩或是久仰之意。
入河汊时,出于慎重起见,周香怡在偏僻之处私问了小伙子,得知这是船王黄昌颐的安排。
未曾见过面,但陈黑仔在世时,多次提及黄昌颐,何况船王在这一带的声名,谁人无晓?
“久仰黄兄大名,恨无缘拜访,今落难之时,得黄兄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大恩不言报,日后若有吩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周香怡抱拳致谢。
“耳闻不如眼见,大当家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果然是一个性情豪爽之人,请坐,喝杯清茶压压惊。”黄昌颐一边让座沏茶一边赞道。
“黄兄高义,只是一事不明,在下刚一上岸就被官府察觉,想必其中有蹊跷之处。”周香怡坐下,呷了一口香茶润喉,不解地问。
“你这次上岸有点显眼,当时,一见到你摆上祭品及捐钱,我就猜到是你,所以,怕你有个意外,派小徒阿坤暗里尾随。你走后不久,衙差就来天后宫搜寻你,听戴捕头说,祭祀时,有个地痞认出了你,为贪图几个赏钱就告了密。至于是谁?戴捕头不肯泄露。我一面想法子缠住戴捕头,一面派人通知阿坤领你来这里,一会儿天就黑了,你们扮成船工随我的货船混出河关去,守河口的把总和我称兄道弟,见到我的船是不会盘查的。”黄昌颐用一种带有磁性的声音,解去她心中的疑惑。
其实,告密者是谁?不用问,戴捕头自然会告诉他的,因为他是富甲一方的船王,知府、知县、千总、把总等官员都过来巴结他,何况这些衙差杂役。只不过,他为人精明老练,不想向这个女魔王泄露更多的内情,他知道,海盗包括自己在内,对告密者绝对是零容忍。
如果她获悉告密者是从黑旗帮逃回来的人,通过排查,很快就会锁定告密者是谁。届时,这个告密者及家人所面临的是一场血光之灾。所以,他不想为了讨好周香怡而扮演另一个告密者的角色。
“我这次上岸是拜谢妈祖的,想不到打扮这个样子了,还是被人识破了身份,想必这个告密者是一个熟人。”周香怡推断道。
“未必是熟人,我主祭天后宫多年,几乎没见到有人抬着这么大的烧猪来敬神的。何况,你那一沓银票也是别人怀疑的理由之一,你可以想一想,一个小小的县城能有几个一掷千金的富翁?除非这个人是疯子。再说,这里的百姓对你们这一行业并不陌生,若稍有点智商的人,就不难猜得出来。”黄昌颐掩饰性地反驳着。
“你分析得倒有道理,怪就怪我考虑得不周全。”周香怡信服,接着她把船队在海上遇难时得到妈祖显圣庇护一事说了。
黄昌颐听后啧啧称奇,赞道:“大当家乃是有福气之人,日后必得正果。”
“黄兄见笑了,刀口上舔血,几个人能得善终?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能活一天算一天。”周香怡黯然地应道。
“人生讲究的是随缘,缘聚缘散,自有定数,大当家大可不必自暴自弃。自从大当家下海后,蓝旗帮已是趋入善流,得到民心。所以说,善有善报,这就是我冒险救你的原因之一。”黄昌颐安慰她道。
“说实话,我从未骚扰过老百姓,打劫的大都是洋人和贪官污吏的商船。”周香怡脸色凝重而凛然地道。
“这点我知道,但愿大当家弃恶从善,善始善终,天已暗了,就此别过,珍重。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徒阿坤,待会由他送你们出去,我先告退了,后会有期。”
黄昌颐见夜幕四合,就和周香怡作别,鹘起兔落,如同飞鸟,未待旁人察觉,便消失于夜色下的杂草间。
好身手,周香怡不禁暗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