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怀瑜闻言笔尖一颤,已经抄到末尾的这一遍《书经》便算是废了。
“未晞叔,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李未晞一脸愧疚,毕竟,他离开时信誓旦旦跟夜怀瑜说绝对没问题的。
“怀瑜,我带着李海和孙山,出了朱雀门之后沿着岔路分头追寻,约定好每隔半个时辰飞鸟传信一次。刚开始一切正常,直到三个时辰之后,李海传信说他那一路发现了刘一醉的踪迹。我收到信后,赶紧过去汇合。可是......”
“怎样?”
李未晞沉声继续说道:“等我赶到李海所说地点时,只看见一地血迹,还有奄奄一息的李海和孙山。而且,回王府的路上,李海,已经咽气了。”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夜怀瑜颤声道:“未晞叔,带我去看看两位大哥。”
在李未晞的带领下,夜怀瑜见到了两人。李海已经蒙上了白布,而孙山,看样子,估计也快了。
夜怀瑜走近,发现两人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因为每道伤口,都像是致命伤。
虽然是第一次看到尸体,但是这时候的伤心,已经完全代替了恶心。
单膝跪在尚存一气的孙山面前,垂着头,夜怀瑜低声啜泣道:“对不起,孙山大哥。”
李未晞见夜怀瑜如此,眉头紧锁,但是并没有说话。
那侍卫挣扎着睁开双眼,看见身旁的夜怀瑜,断断续续地留下了生命中最后一句话。
“世...世子殿下,孙...山...对不起殿下。没...没能抢回刘先生...的...的遗体。”
听完这句,夜怀瑜更是泪珠滚滚。
孙山和李海都算是王府的老人,夜怀瑜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虽然叫着大哥,但两人实际上都能当他叔叔了。所以,加上刘一醉,夜怀瑜在这一天,同时失去了三个亲近之人。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曹诠府上。
曹田夏专用的书房中,当日在茶楼出现的汉子跪在曹田夏面前,似乎正在禀告些什么。
听着曹二的回报,曹田夏脸色阴晴不定,不过最终还是露出一丝冷笑。
“此事万万不能让父亲知道,负责...哼!”
曹二不敢抬头,跪在地上连连起誓:“公子放心,今日之事若是从小人嘴里透露出去半点,小人全家不得好死!”
曹田夏满意地点点头,曹二原名王二,因为伺候他极为到位,因此赐以曹姓。所以,曹二的保证,曹田夏还是能勉强相信的。
昨日茶楼冲突后,曹二就第一时间回来报告给了曹田夏。当然,关于事情的具体经过,就只有他们主仆二人详知了。
知道自己惹了王府的世子,曹田夏自然不敢直接报告给父亲曹诠。他也不傻,知道夜城是不涉朝事的“闲王”,也不担心夜城会在朝堂之上突然发难。
但是曹田夏虽然算不上这乾阳城的“太子党”一类的人物,可平日里敢惹到他的人也不多。这口气,他曹田夏怎么着也得想办法出了。
王府他不敢惹,但是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难不成王府会日夜护着?
昨夜想了一夜怎么报复那个留一嘴,今天一大早就有下人来报,留一嘴昨夜连夜离开了乾阳城。
曹田夏得知后大喜过望,连忙把曹二唤来,几番安排之下,一个报复留一嘴的计划就形成了。
曹二领命离开,直到刚刚才回到曹府,回禀了事情的经过。
曹田夏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于是又叮嘱道:“近段时间就不要出门打着我的旗号惹事了,马上乾阳学院就要招生,这次大赵除了几个皇室子弟,还能剩下四个名额。朝中大臣的后辈年龄条件符合的不多,父亲正在为我四处走动,希望能争取到一个名额。你们若是坏了本公子这件大事,到时候本公子一定会让你们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曹二闻言脖子缩了缩,谄媚着连声说不敢。
乾阳城外的一处风水不错的地方,已经被挖出了两个墓穴,夜怀瑜亲眼看着两个侍卫入土为安。
看着崭新的墓碑,夜怀瑜陷入了沉思,他现在思绪很乱,但仍能感受到一中极为明确的感觉,那就是——后悔。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夜怀瑜的迷惘,李未晞走到了夜怀瑜身边,拍了拍夜怀瑜的肩膀。安慰道:“怀瑜,别太自责,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错,我们一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离开乾阳城。二没有想到,曹田夏的动作会那么快。”
夜怀瑜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未晞叔,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遇见老刘。那他会不会就不会死,李海和孙山也不会死。”
李未晞闻言,一声轻叹,声音仍是温和:“怀瑜,未晞叔希望你能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弱者,才会想着‘如果’二字,强者,从来只会面对现实。就算你要想如果,你也只能想,如果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你想要保护的人,才不会受到伤害。”
夜怀瑜再次沉默。
“老刘以前跟我说过,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走遍这天下的每一处名山大泽,然后再回到乾阳城,成为乾阳城里最厉害的说书人。未晞叔,我原本以为,老刘这次离开,回来的时候,就能够实现他的愿望了。还有李海和孙山,李海说过,他最想做的事情是...”
夜怀瑜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回忆着逝去的三人,留存于世间的愿望。
“未晞叔,你有很想做的事情吗?”
李未晞闻言淡淡一笑,道:“当然有。年轻时,我想成为世间最厉害的剑客。后来认识了你爹你娘...他们,我当时还是想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剑客,只有那样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直到后来,我真的成为了最厉害的几位剑客之一,我却后悔了,因为我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这个人。”
“找人?谁啊?”
“以后未晞叔找到再跟你说。”
“你说说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我可以帮你找啊。”
“你?拉倒吧?这么些年,你爹都没帮我找到。”
“我爹办不到不代表我办不到啊!”
“哟,好志气,未晞叔也希望你能早点把你爹拍在沙滩上。”
“好嘞,未晞叔,放心吧,我可是后浪。猛的很呢。”
。。。。。。
夜怀瑜就这么跟李未晞聊了一下午,直到夕阳西下,两人才回了王府。
看上去,夜怀瑜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了不少。
回到王府,夜怀瑜和李未晞径直走进夜城的院子。却发现夜城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喝酒,而且面前还放着两个酒杯。
看见二人,夜城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坐吧。”
“父亲,我错了。”
夜怀瑜二话没说,直接跪在了夜城的面前。
“说说看。”
“我不应该以己度人,不应该那么不小心,不应该瞒着您。”
夜城摇了摇头。
“怀瑜,你说了那么多不应该。那你说说,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你应该怎么做?”
“我......”
经夜城这么一问,夜怀瑜蒙了,他自责了许久,但真的就是没有想过应该怎么做。
“你不清楚没关系,为父来告诉你。你知道他是曹诠的儿子之后,就应该去了解曹诠的底细。了解曹田夏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你就应该动用王府的禁卫,把曹田夏打的半身不遂后丢到曹府门口。然后等曹诠睡觉的时候,把他最喜欢的宝马杀了,把马头丢到他的床上。最后,留一封书信告诉他:这,就是惹我们忠勇王府的下场。”
看着听完自己话陷入懵逼状态的夜怀瑜,夜城又问了一句:“怀瑜,你,明白了吗?”
夜怀瑜的眼神,由最初的惊讶,到中间的混乱,再到后面的犹疑,最后,终于渐渐变得坚定。
“父亲,我明白了。我们是王府,不管我们王府这些年是否参与政事,我们都有属于我们王府的威严,不需要向皇室以外的任何一个世家低头。还有,想让自己人不被敌人伤害,就只有比敌人更狠!”
夜城终于微笑着点了点头,出声说道:“来,地上凉,坐下喝一杯吧。”
夜怀瑜听见这话,眼泪差点失控。他听话地端起杯子,却发现里面不是茶,是酒。
“父亲,这?您不是说,我还年幼,不能喝酒吗?”
“这是你母亲当年亲自酿的‘杏花春’,这些年我一直舍不得喝,实在想喝也是喝自己酿的。只有你母亲的忌日,我才会放纵自己,拿出你母亲酿的酒尽情地喝,现在,这是最后一坛你母亲亲自酿的酒了。而且,从今天起,你就算是长大了。”
夜怀瑜眼眶一红,突然有种嚎啕大哭的冲动。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哭,因为父亲刚刚才说,今日起,他就算是长大了。
声音哽咽,夜怀瑜忍住哭声说道:“父亲,以后,我来酿酒给您喝。”
夜城闻言一愣,笑道:“好!”
加上一旁暗自感动的李未晞,三人你来我往,没过多久,一坛酒就见了底了。
似乎是形成了某种默契,喝酒的时候,谁也没有再提老刘和曹家之事。
一坛酒喝罢,夜怀瑜早已昏昏欲睡。夜城笑着看着第一次喝酒的儿子,突然出声问道:“怀瑜,你和曹家之事,可要我出面。”
夜怀瑜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摇头说道:“不...不用,孩...孩儿自己解决。”
恍惚间,夜怀瑜已经看不清夜城和李未晞的脸,只有一道声音通过耳朵传入大脑。
“曹诠,正在为乾阳学院的免试名额四处走动。”
翌日清晨,夜怀瑜头疼欲裂,本想一觉睡到天昏地暗,却被一道声音吵醒。
“妹夫!妹夫?怎么回事?听你们家下人说,你还在睡?几日不见,你堕落了!?”
不用说,听见妹夫两个字,夜怀瑜再不清醒也能反应过来这是赵思安又上门了。
熟练地推开夜怀瑜的房门,赵思安一眼就看见了萎靡不振的夜怀瑜,心头一惊。随后走近使劲吸了吸鼻子,惊道:“我的天,怀瑜你竟然喝酒了?!”
夜怀瑜揉了揉脑袋,皱眉道:“思安哥,什么事啊?一大早就来我这一惊一乍的,昨夜是跟父亲一起喝酒,你别想着以此要挟我了。”
赵思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咳咳!你说什么呢妹夫?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好心好意来询问你,一百遍《书经》怎么样了?”
“《书经》?我去,《书经》!?”
夜怀瑜突然清醒,拿了件外衣就欲跑向书房。这两天都有事情耽搁,抄写任务一般都还没完成,三天时间已经过了两天,明日就是卫书佾离开乾阳城的日子了。
走到门口,夜怀瑜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转身朝赵思安问道:“你抄完了?”
赵思安似乎早就再等夜怀瑜这么问,笑得一脸猥琐,得意道:“哈哈,仙人自有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