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芜荒脑袋里“嗡”的一声,几乎眩晕过去。其实他何等聪明,听见凰遐秋适才一番自白,已然明了凰遐秋其实已经对自己寄托了情感。但是他也浑然没有想到,凰遐秋竟然会做出如此举动。凰遐秋紧紧地抱着厉芜荒,轻柔地鼻息落在厉芜荒的后颈上,她缓缓地道:“师弟,我不想再待在山上了,我给我娘肯定是说不通的,你给我娘说,带我一起下山,好不好?”
凰遐秋在等候着厉芜荒的答案,厉芜荒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两人就只是这般呆呆地坐着。厉芜荒心里挣扎不已,身后这样一个可人儿要自己带她下山,面对这般的倾心之言,要是两年前,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然而两年之后,厉芜荒心境早非往昔那般年少癫狂轻佻,沉醉武功之后,他已经浑然换了一个人般,如今倒是茫然无措。
厉芜荒正自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突然传来的话语化解了这个沉寂的局面。却听得一个沉沉的女声说道:“秋儿,芜荒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已经这般晚了,让他回去休息吧。”
厉芜荒和凰遐秋连忙起身来,却见秦筱洁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神色平静,但是在这平静的神色里,到底藏着的是何种心情?凰遐秋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道:“娘……”秦筱洁道:“走吧。”凰遐秋抿嘴咬了咬下唇,回头看了厉芜荒一眼,便埋头走向秦筱洁。秦筱洁道:“芜荒,你且去休息吧。”言罢,拉着凰遐秋的手,转身离去,凰遐秋也再未回过头来。
厉芜荒怔怔地瞧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久久难安。适才凰遐秋回头看向他的眼神,是落寞,是期待,是那般让他的心颤动不已。
厉芜荒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辰回到房间,只是在恍然间天色已经大亮,木然地吃了几口师兄木人杰做的饭菜,席间也没注意听木人杰在对他说什么,只是记得他一直挂着他标志性的憨厚笑颜。
临别之时,木人杰和秦筱洁来送,却是不见凰遐秋。厉芜荒小心翼翼地道:“师娘,师姐她怎么……怎么没来?”秦筱洁道:“你师姐她昨晚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就不来送你了。”厉芜荒“哦”了一声,想说什么,但是看着面带微笑的秦筱洁,他总感觉话到嘴边却难以开口,半晌才道:“那师娘帮我向师姐问个好,我……我……走了。”
秦筱洁微微一笑,道:“芜荒,你下山之后,切不可忘记你责任之所在。武功的修炼,也要日日不可间断。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厉家四公子,在外要时时以天机门弟子的身份要求自己,不可放纵,”她话音一低,接着道,“不过有不少世人贪婪我天机门武功,你在外行走需得隐瞒自己的天机门弟子的身份,以减少一些不必要麻烦。”厉芜荒支吾道:“弟子知道。”
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见师姐一面?是不是应该开口向师娘提带师姐下山?经过一晚,厉芜荒还是这般茫然。厉芜荒看着秦筱洁,秦筱洁的脸上满是那般的和蔼可亲的笑意,而厉芜荒却感觉这笑容下透出一股威严之气,将自己压迫得无法抵抗。
虽然厉芜荒的脚步些许迟钝,但他还是缓缓地转过身,离开。那个咯咯笑语顽皮可爱的女孩,那个和自己拉钩许下约定的女孩,那个为自己送服汤药温柔可人的女孩,那个满目期待楚楚动人的女孩……一幕幕画面在厉芜荒的脑海里不停地流转。
“小师弟,带我离开这里,好么?”那句话似乎还在耳边响起。
厉芜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道:“师姐,对不起你了。”也不敢回头,迅速地向山下冲去。
厉芜荒刚刚下得山,忽听得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正是木人杰的声音。厉芜荒回头一看,却见木人杰从山上追了下来。待木人杰到了身前,厉芜荒道:“师兄,是还有什么事吗?”木人杰呵呵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头人,递给厉芜荒,道:“师弟,你新近入门,几位师兄都不认得你,日后见面光凭嘴巴说,师兄们可不见得相信你,来,我把这个给你。”
厉芜荒接过小木人一看,却见这小木人模样乃是一个大头小身的小人,双手叉腰,脸上是憨态可掬的大笑表情。木人虽小,倒是栩栩如生。这木人已被磨得甚为光亮,显是木人杰时常把玩着。木人杰道:“这个是当年二师兄雕给我的,师兄们都认得它,只要你拿着它,师兄们就知道你是天机门的弟子。”
厉芜荒心道这八师兄平常傻呵呵的,没想到心还挺细,笑道:“多谢师兄考虑得周全。”当即将小木人收进怀中。木人杰道:“反正也都下山来啦,师弟,我再送你一程。”言罢便拉着厉芜荒向前走去。
两人并肩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说是相送,却是半句话也没有再说。待行到官道上,却见路边有一户人家,门前摆着一个小茶摊,为过往的行人提供暂憩之所。一个驼背老头儿正蹲在摊边叭叭地抽着烟锅。
木人杰看见茶摊,笑道:“这小铺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不过倒也正好。师弟,咱去喝口酒,给你践行。”说着领着厉芜荒在茶铺里坐下,向那老头儿叫道:“老板,打斤酒来!”那老头儿连忙爬身起来,满脸堆笑,在木人杰和厉芜荒桌上摆开两个大碗,提了个大瓦罐,倒了两碗,却是热腾腾的茶水。
木人杰奇道:“老板,我们是要酒,怎么倒着茶水呢?”那老头儿看着他们,依旧满面笑容,伸了伸手,示意他们喝。木人杰和厉芜荒对视一眼,都是心想这老头儿拿他们玩呢。
这时一个女声道:“客官可对不住,我爹他又聋又哑,他不知道你们是要酒喝。”木人杰厉芜荒转头一看,却见从屋里走出的一位年轻女子。她衣着不过是朴素的农装,想必是农活做得多了,黝黑的肤色和粗糙的皮肤却也掩盖不了姣好的面容,虽然说不上明艳动人,但在这山野之中,也算得上秀丽了。
她笑盈盈地走过来,道:“不过可对不住二位客官,虽然知道你们要的是酒,我们这里只是一个小茶摊,也只有茶水罢了。”她身边的老头儿还是满脸堆笑,啊啊地张着嘴,摆手示意他们喝茶。
木人杰叹道:“难得到山下来转悠一圈,还没得酒喝。”厉芜荒道:“师兄,没有酒有茶倒也不错,来,咱们以茶代酒干一碗。”木人杰呵呵笑道:“倒也只有如此了。”两人举起碗来,大口将茶喝干。那年轻女子笑吟吟地将两碗茶掺好,道:“我听两位以师兄弟相称,在瞧你们这身衣着,是从附近的道观里下来的吧?”
厉芜荒道:“你倒眼尖,咱们的确是道士。”厉芜荒也就是这么一说,天机门虽为道家,天机门弟子平日里也并不都做道装打扮,只拜天地神灵,亦不每日念诵道经,实是并非道观。那女子道:“这里到处都是山,不知师傅们的道观在哪座山?”厉芜荒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那女子道:“不瞒师傅,我想到观里去拜神明,求他保佑我的娘亲快快康复。”厉芜荒还未回答,一旁的木人杰叹道:“要是我师兄在,倒还可以帮你,不过现在可是没有办法了。而且我们的观里不近生人,姑娘一番孝心,还是去别的观里拜拜神明吧。”
那女子微微一笑,也不再答话。
木人杰和厉芜荒喝了三大碗茶水,不禁相视而笑,师兄弟两人以酒代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两人随即作别,木人杰返回山上去了。
厉芜荒虽然受到凰离波嘱托要寻找几位师兄,但是茫茫人海,又从何处寻起?厉芜荒决定还是先回中吴城,看看家里的情况再说。两年未归,也不知父亲厉千翔和三姐厉念乔看见如今的自己,又是何种表现。而且,几位师兄之中,三师兄余严冬正好就是自己的二姐夫,又在东京做官,找到他比起那几位不知所踪的几个师兄,可是容易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