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克托上校将在凌晨二时左右秘密抵达前线,为了配合反攻,命令所有后撤待命的边防军立即顶上。”
正在临时宿舍休息的罗布做着不安不稳的梦,一个紧急集合哨突然把黑暗抓撕挠破。
一个个慵懒的士兵从床上蹦起,随即就听到了大队长挨个踹门的巨大声响,特殊时期需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但这些真的太聒噪了,罗布内心一股怨念一闪而过。
十几个队友的抱怨声也不绝于耳,但谁也不敢大声。罗布给了自己两巴掌清醒一下,然后就下床直奔更衣间。
突然一个人跟过来把他的衣柜门摁了回去,罗布懵了一脸,疑惑地抬头看着那人。
“你干什么?”
罗布纳闷了半天:“上前线啊。”
临时宿舍是随机分配的,罗布的舍友多半是其他地区的边防队成员,相处了四五天也还不是特别熟的程度,只记得这个微胖的人,是东北部防线的成员。
“疯了吗?上去送命吗?”
“可这是命令,也是责任。”
罗布明白了,这人不想舍弃当下暂且舒适的生活,是个人都恐惧死亡,如果罗布就这么去集合,舍友的逃避行为很可能会被上级查出来。
“我不会告诉长官的,”罗布看着他摁着柜门的手,“你不去的话,别拦着我去。”
“你不出声没人知道你是边防队的!你是刚入伍吗蠢货?”
更衣间的门口陆续聚集了另外几个舍友,他们还穿着睡觉的褂子,目光如炬盯着这儿唯一积极的罗布。
罗布看了看表,有点着急,他厉声反驳他道:“你不上!他们也不上!但愿是因为你们已经藏好了自己的母亲。”
衣服也不换了,罗布推开挡在门口的人,拿着床头的厚外套就离开了宿舍。
来到小操场,这儿人稀稀拉拉,罗布不得不反复确认了几次这就是集合地点。看来大胆服从这个命令的人真的很少,也就五十多人左右。
罗布以为自己是迟到的,结果还有更多磨磨蹭蹭犹犹豫豫的人在缓慢聚集过来。
在整理队伍的长官叉着腰把玩着一根干草杆,看到罗布愣了一下。
“你过来。”长官直接指着他说。
罗布赶紧小跑过去,然后立正站到长官面前。
长官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罗布的穿着。
“不想去就不去,穿成这样,你以为是去和利嘉开玩笑吗?”
“报告长官,”罗布犹豫了一下答道,“我今天不小心把柜子的锁搞坏了!所以,所以装备的事情需要暂时麻烦了!”
长官看着罗布认真的模样,不屑地丢开手里的干草,叫来自己的亲信给罗布准备一套战斗装备。
“小子,听说过万克托上校的故事么?”长官问。
“上校英明神武,他的光辉事迹是军队的明灯,每个字都能背诵。”
“废话!你以为我在检查你军事史课程作业吗?”话音刚落,长官就一脚踢到了罗布小腿上。
罗布是个保守又循规蹈矩的普通战士,就算他看过不少扭曲又费解的现状,他能给自己的意志留一片净土,至少现在是的。
罗布换上装备后不久运输机抵达了临时驻地,这架运输机是最小的型号,能装两百人,但依然填不满。罗布记得这个城郊军事驻地收驻的边防军至少也有千人,但十分钟内就这么一点士兵站了出来,这不是号召,这明明是命令,这么多人选择无视,多到令人咋舌。
正因违抗军令的人多了,服从军令的人反而更像一群异类。
——
凌晨一时一刻,运输船向着东方飞行,离开居住区为主的内界,径直穿过防卫区为主的外界,战区越来越近,灯火繁华越来越稀疏,没有雪的夜晚一片死寂,战区内一片黑暗,恍若无人。
机舱里交谈的人不多,罗布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坐着,盯着黑漆漆的窗外,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但偶尔可以看见远方掠过的战机队,就像流星一样。
“你很特别,士兵,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个长官又来到他身边。
“诺拉一线A6站驻站队队长罗布。”
长官有力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哟,老罗家可都是战神啊。”
“……”罗布犹豫了一下,“我能肯定,不是长官所说的罗家……”
“在我眼里,带个罗字的就是战神啊,你看,等会儿见到的万克托·罗不就是战神么?”
罗布目光如炬地看着长官,那长官换了个坐姿又说:“坤利·德利亚,来之前是诺拉三线巡站组长。”
他向罗布伸出了手,二人彼此友好地握了握。
“如果万克托今晚直冲敌军腹地,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盲目跟上去。”坤利突然说。
“为什么?战士上战场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吧。”
“万克托已经疯了,今晚的行动不是国王计划的,他执意要立即出战,而且扬言要捉拿利嘉的小国王,反正现在的军队逃兵也不少,你别白白送命就好了。”
“小国王?就是利嘉那个没公开露面的小国王?据说不是才十几岁吗?为什么万克托上校要点名抓他?”
“十几岁?你以为利嘉十几岁是小孩子吗?他前年杀死格尔冬一代战神诺拉克,是万克托上校的堂兄。”
这个罗布是真不知道,脸上也没撒谎地挂满了惊疑。
“现在你知道敢站出来的人为什么这么少了吗?”坤利扫视了一下机舱,“利嘉仅是派了普通的作战部队,斯诺文一根毛都没动,火线已经内推快一个州了。”
“谁强谁就是这片大陆的秩序,利嘉现在就是世界的秩序,我们没有遵守秩序,审判是必然的。”
“不!”罗布大喊了一声。
他还没来得及说别的,运输机就来了个大颠簸,安全带直接把他的话勒了回去。
“紧急情况!准备跳伞!”
“什么情况?!”
机舱内一片喧闹,坤利直接从座位底下抽出两个速降伞包,分了一个丢给罗布,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运输机很快又一次颠簸,罗布踉跄站起,背好伞包,这时从机头方向突然冲出两人,端起手中的武器对着机舱后方猛烈扫射。
罗布反应极快冲到了椅背后躲起来,不少准备跳伞的士兵被狂乱的子弹击倒,而这两个突袭者毫不顾忌自己生命安危继续扫射,机舱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疾坠的离心力让从没当过伞兵的罗布的心都快跳到了喉咙。
为了阻断增援部队的利嘉特工吗?说是恐怖分子都不过分吧?罗布奔向支离破碎的机尾舱门,毫不犹豫纵身跳了出去。
厚厚的积雪被从天而降的幸存者砸出几个坑,随后卷风带火的运输机坠毁在不远的山头上,爆炸产生的光亮照亮了周围,所见之处除了雪和碎石枯枝,什么都没有。
“集合!距离目的地还有两公里,但已经快二时了,抓紧跑过去。”
坤利招呼幸存下来的十六名队员,即使他们来自各地部队,但眼下的情况也只能强行将他们拧成一股绳,但愿保住微不足道的战力能给阵线上一点胜利希望。
小队成员们为了避免再次遭袭并没有开启照明头灯,但罗布清楚知道自己就是冲在第二个,紧跟在坤利长官后面。
登上一个小山头,被设为目标集合地的一线营地近在眼前,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在奔忙的补给兵的身影了。
一个士兵刚要往灯火通明的营地跑,被坤利一把拽住。
“跟着我走,别乱跑。”
坤利没有带领大家接近营地,而是从南边绕了过去,然后继续往东边战线进发,大家揣着疑问,罗布也很纳闷,但他隐隐觉得这么做是对的。
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腕表已经显示移动了快五公里了,前方不远出现了几架战车残骸。
坤利带着队伍走近,敲了敲残骸的外壁,里面藏着的士兵探出头来,把不知情的罗布吓了一跳。
——
伪装成利嘉的士兵潜入利嘉的驻守范围,这是世界“新秩序”形成以来第一次有军队敢这样做。
“想要避过利嘉的入境士兵体检,唯一的办法就是变成伤员,而且必须是重伤伤员。”
听到这话,不少自愿为国而战的士兵心里咯噔一下。
“因为重伤伤员需要迅速抢救,所以细致的体检会被免去,在接受治疗之后第二次体检之前,是你们唯一的机会……要明白,这个代价真的很大,风险也很高,如果因为伤的不够重身份被识破了利嘉会就地将你处决,万一伤的太重抢救不过来……那么后续任务也跟你没关系了,我们人数有限,机会有限,各位务必视情况而随机应变,千万不要做无谓牺牲。”
“……”残骸后的临时小会议角落瞬间鸦雀无声,连风声都没有。
“只有这一个计划?没有更保险的办法?”
“没有了,为了找寻其他方法,我们已经白白牺牲了很多成员,利嘉真的太狡猾了,目前没有一个成功的计划……”
人群又沉寂了半晌,离任务开始时间三时半还有十分钟不到。
“你们再调整一下心态,做好心理准备,能直接打回去就更好……”
“长官,我是说……”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我……”
“你想退出吗?没关系,你把利嘉的装备换下来,跟万克托上校做正面压制工作就行……”
“……不,我不退出。”
那人把一些话咽回了肚子里,这下没人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罗布一言不发,他坐在石头边上,怀里抱着枪,腕表里显示着地图,但他完全没有心思看。
他内心比表面上看起来更惶恐,对于任何生命来说,死亡都是恐怖的,罗布的害怕不比任何人少。战争双方实力悬殊让弱势生命变得一文不值,脑海里偷偷闪过一个加入人造人的念头,没有人性的种族,生活到底能好到哪里去?
“出发!”
编队大队长的一声令下,恐惧都已来不及了,战士的意志和突袭的震地弹一起向黑暗中的敌营冲去。
导弹划破寂静,与原核军及时派出的拦截弹在空中相撞,万克托带领的突袭前锋队借机冲破了驻地防线,主力队成百上千的士兵鱼贯而入,罗布所在的特别行动组在混乱中融入了战斗。
罗布也不知道怎么就进入了原核军的驻地,他做梦都没想过他能竖着闯入这里,和一名真正的原核士兵撞在了一起。
原核新军的作战兵很高大,但是灵活度却没有下降,被罗布不小心撞倒后并没有半句废话,爬起来继续迎上敌军。
罗布愣了一下,即使利嘉在全局上占尽上风,原核新军一如既往巡逻和放哨,每一名士兵都没有丝毫选择松懈。如果比自己强的人都在努力,那么自己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分心无论在哪个领域都是一种难以挽回的错误,一根足足有两米长的战刃突然从耳旁掠过,罗布和死亡就差一点点。
“原核军可没你这样怠惰的!好歹也装得像点样子啊!”坤利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他稳住双脚,得以勉强在混乱中看清形势。
很难想象,万克托的奇袭给一线的原核军造成了不小的创伤,驻地的指挥站方向突然闪过一道亮光,随后爆炸声赶来撞击着鼓膜,震荡波又如同一根横扫的长棍把人群都拦腰打翻在地。
“这么快吗?”
“这就是万克托。”
罗布此时只是一个小喽啰,他来不及感叹,在接到下一步计划指令后,他马不停蹄跟随原核军的撤退大流往东移动。
“全体注意,原核军撤退速度很快,请自适应突发情况,务必提高随机应变意识。”
“今日天气情况汇报,准日出时间五时零三分,无晨霾,南风最高风速五级。”
耳朵里的通讯器响个不停,他除了命令,听不到一点希望。
渐渐的,原核军暂时摆脱了万克托的追击,拖着数十里的伤兵尾巴,投入了二线的驻地中。
如果有能力,罗布何必在敌军部队里藏头匿尾,如果有能力,罗布何必将生命交给个几乎没有胜算的自杀式奇袭,一切都是如果,这就是他脑内正在抱怨的无关紧要的一切。
他本是个擅长巡逻的驻站队长,现在却冲上来准备做一名特工。
再如果,他听到号声也无动于衷,那现在肯定还在温暖的被褥里打着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