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哥加油!”
“小鱼哥加油!”
“快点,就快到啦!”
“……”
水波粼粼中,翻滚着两条白浪,并驾而行,似是两条鱼王竞速,一条稍快,而另一条落后半个身位。
噗。
一声水响。
一个小伙子从水里冒出头来。
“啊,又是大龙哥哥赢了!”
“……”
白潭村。
荆州长沙郡益阳县治下的一个小村落,仅有二三十户人家,近百村民而已。
村落背靠一座瀑布,环抱着一池水潭。
瀑布的水流倾泻而下,拍打在水潭中,常年绽放着水花。
浪涛纯白,而“白潭村”也因此得名。
水潭边的居民种植水稻,又得益于潭中数不胜数的游鱼,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至少在这乱世之中,勉强算得上一处世外之地。
除去赋税之外,还能留下不少稻粮。
再加上地处偏远,朝廷的“山林禁令”查不到这里,村民们偷偷渔猎,倒也活得滋润。
沿着水潭,是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
小路一侧为垄沟水田,一侧是水质清澈的深潭。
路上,正站着五六个小孩子,年龄约在十岁以下。
另外,还有两个稍大一些的小子,在水潭中嬉戏,正是刚刚竞速凫水的两人。
这群孩子,隐隐以水中那个看起来有十四五岁的男孩儿为首。
许是因为江南水土养人,加之常年下水,这男孩身体生得白皙,肩宽腰细,双臂有力,不像是山野村民,倒像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
当然,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山野之人,又怎有机会见识豪门子弟呢?
为首的男孩光着膀子,半个身子泡在水中,大笑着:“你们信不信,你们数上十个数的功夫,我就能到潭中心抓上一条鱼来?”
岸上的小孩细声细语地说着:“不信~”
“大龙哥哥又骗人。”
“……”
之前与他比赛的另一个男孩笑道:“大龙哥,上个月你还说十五个数的时间呢,现在十个数的时间就够了?”
大龙咂咂嘴:“啧啧,小鱼,你怎么回事?他们不相信我,你还不信吗?”
说完,大龙向周围的孩子说道:“那我们打个赌,一会儿如果我捞出一条鱼来,你们每人输我一条鱼干,我要是输了,我给你们每人两条,如何?
小鱼作证!”
“好耶好耶!”
“大龙哥哥不许耍赖!”
陈小鱼浅笑着,露出两个酒窝:“大龙哥,你去吧,从你脑袋下到水里,我们就开始计数了!”
苏大龙猛吸一口气,如游鱼入海一般,整个人扎进水潭里,不见踪影。
“十,九,八……五,四……”
十个数还没数完,就有一道声音传来:“大龙,大龙?
苏大龙你给我出来!
去窖子里拿两条鱼干回家……
大龙!
奇怪,人呢……?”
那群孩子低声道:“坏了……苏婶来了,让她知道大龙哥又潜水,一定会打死大龙哥的……”
“这可怎么办……”
噗。
一声水响,苏大龙从水潭中央冒出头,双手紧紧握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咧嘴大笑:“哈哈,你们输了,每个人给我一……阿母……”
刚破出水面,苏大龙就看到了自己的亲娘,正站在岸上,手中抱着一个竹筒削成的水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苏大龙:“阿母,你听我解释……”
事实证明,女性是不会听男性解释的,无论二者是各种年龄,何等身份。
“我不听!
你个小兔崽子,我让你阿翁打断你的腿!说了多少次,不许潜得太深!”
(注:汉时称父母为阿翁、阿母。)
苏大龙身在潭中,根本不敢上岸,将手中的活鱼一把扔到岸上之后,双腿一蹬,向北游去,越游越远。
“阿母,我去拿鱼干去了啊~”
苏婶在岸边追着,边追边喊,一副誓不饶人的架势,将手中的竹筒扔向正在潭中凫水的苏大龙。
嗖!
陈小鱼蹬着岸边的土地,一跃而起,抓住了苏婶扔出去的水舀,落入水中,不一会儿,从水底冒出头来,把竹筒递给苏婶,尴尬笑道:“婶子,这水舀可不能乱扔……嘿嘿……”
苏婶愣了会儿,再转头一看,苏大龙已经游出老远,想打也够不着了。
“小兔崽子!再下水我打死你!”
说完,苏婶弯腰抓起地上活蹦乱跳的鱼,转过身,向自家的小屋走去。
……………
村子北侧的瀑布,约有十多米高。
如同银色匹练般的瀑布水流后,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小路生在崖壁上,顺着这条小路,可以进入瀑布后的一间石洞。
石洞并不大,但胜在幽静、寒冷,村民们平时都会将晒好的鱼干藏在洞里,谁家想吃,便自由取用。
苏大龙哼着小曲,走进了水洞,兴奋地搓搓手:“嘿嘿,中午吃鱼干……那我可得挑个大的!”
“阿翁喜欢吃硬一些的……”,苏大龙捏了捏鱼干,“再挑两条……”
没一会儿,苏大龙就挑好了三条鱼干,正要回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苍老之音。
“小娃娃,别走……”
石洞只能容纳十人站立,若是人太多,连转身都有些费力。
就是这么狭小的地方,竟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苏大龙明明记得,自己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人的,为何突然又有人声?
而且从声音听上去,并不是村里的熟人。
外来人?
苏大龙惊魂未定,怀中抱着三条鱼干,向洞口挪了两步,浑身颤抖,一边慢慢转过身子,一边缓缓说道:“你……是人是鬼?”
身体离洞口越来越近,若是情况不对,苏大龙转身就可以逃出洞口。
余光一瞟,苏大龙看到了一名和蔼的赤衣老人。
红色的华服……
那可是贵族才能穿得起的上好丝绸料子!
苏大龙心中的惊惶已经退去一半。
看样子……应该不是鬼。
那华服老人只是笑着:“哦?你道我是人是鬼?
啧啧……”
赤袍老者打量着苏大龙,也打量着狭窄的山洞,明明身穿名贵之衣,却丝毫不在乎自己正与腥气冲天的鱼干共处一室。
“这,莫非就是子房口中所说的……四百年后?”
(注:张良,字子房。)
刚刚放下心来的苏大龙,心脏又跳到了嗓子眼。
四百年……后?
你还说你不是鬼?!
你就是!!
苏大龙心一横,颤抖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管你是人是鬼,既然没有害我,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赤服老者抚须发一笑:“你可以叫我刘持……”
“也可以叫我刘邦!”
苏大龙心中默念道:“嗯?刘邦?好像有些耳熟……”
“???”
“!!!”
狂妄!你竟然敢直呼高帝名讳?!
甚至还自称为高皇帝?
(注:刘邦,庙号为太祖,谥号为高帝,“高祖”之称是司马迁作《史记》时,谥号、庙号并用而产生的误传)
呸!老骗子,你信不信我报官揭发你!
刘持腰间玉佩一亮,手中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屏面”,扇着风:“小娃娃,是否想做一名纵横天下的游侠啊?
如我所料不差,此刻的天时,应当已有动乱之象吧?
比起在这个小渔村里了此残生,何不到外边的世界去看一看呢?
我这里有一场造化送予你,如何?”
(注:屏面,又叫便面,即汉代的扇子。)
造化?
游侠?
苏大龙挠了挠头:“我才不信你!
山洞里或者悬崖下,碰到武功高强的神秘老人,被赠予武功秘籍和神兵利器……
这个故事也太老套了吧!”
“我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不爱听了!”
老爷爷神秘一笑:“哦?先别急着拒绝,也许……一会儿你会回来求我的。”
眼神遥遥看向南方。
苏大龙不知道,平静的村子外……有危险正在靠近。
………………
仲夏的烈日,烧灼着大地,也烧灼着人心。
十来人在烈日之下,缓缓前行。
他们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却不知何处才是归途。
头上裹着的黄色头巾,是他们曾经的荣光,也是他们此时的“罪证”。
戴着它,就是人人喊打的黄巾贼,可是……
这黄巾,是他们最后的“遮羞布”了……
汉,中平六年。
从黄巾起义溃散迄至如今,这十多人已经在江湖飘荡了五年寒暑。
遇官军则摘头巾躲避,遇流寇则戴黄巾共叙。
有时候运气好,还能从那些同为黄巾出身的山贼手中得到些干粮饭食,勉勉强强,又能度过几日。
饿到绝路时,他们便戴上黄巾,化为匪寇,去拦路劫道。
世事沧桑,又哪里说得清对错?
砰。
众人回头,只见末尾的那人已经晕倒在地,嘴唇干裂,面无血色。
“头儿,石头他晕倒了!”
“我们太饿了……走不动了,头儿……”
领头的魁梧汉子咬着牙,咽了一口唾沫,又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给自己补充些水分。
身为十夫长的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兄弟的命。
虽说现在已经不在行伍之中,但是这些兄弟们都敬重他,拥护他,他就必须要负起责任。
十夫长四处张望,寻到了一处好地方,冷声喝道:“都退开!”
气运丹田,右掌托天,十夫长的脸涨得通红。
肉掌猛然拍地,将原本就有一道缝隙的松散地面震开,裂出了一条浅沟。
江南多潮湿,挖井十尺必定出水。
被十夫长这一招“开山掌”震开的六尺土沟下方,果然有一条细流。
十夫长一跃而下,落入沟中,双脚撑在两侧的土壁上,俯身伸出双手,捧起了一舀有些浑浊的水。
对于这些落难之人,这些水就已经足够了!
十夫长吞咽了一口,随后两脚发力,跃出沟壑,将手中的水先喂给了那个晕倒的青年,随后给兄弟们分发下去。
真落到每个人手上,只有一小口,但也比没有强。
被叫做石头的少年,在喝下水之后缓缓醒转,竟是哭出声来:“头儿,我熬不住了……
咱们别逃命了,找个山头落草吧……”
若是平时,十夫长一定会大吼一声“混账”,紧接着就是一巴掌扇过去。
可是如今,他也累了。
躲,躲,躲……
真的能躲一辈子吗?
想想那些占山为王的匪徒,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拦路抢劫,杀人纵火……
总要比饿死强!
石头眼角还带着泪,说道:“头儿,前边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村落,叫白潭村,我以前来过这里,不如……”
十夫长眼中杀机尽显。
凶狠的眼睛,瞪视着石头手指的方向。
屠光村民,然后占据村落,在此落草!
在这山野之地,做个逍遥自在的山大王!
十夫长起身,振臂一呼:“兄弟们,在附近寻些趁手的棍棒、石头!”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众人手中都拿着不同的“兵器”,眼中闪烁着凶厉。
十夫长:“走!”
一行人气势汹汹,走在前往白潭村的小路上。
队伍最后面的石头,脑袋突然一阵抽搐,脸上五官变幻,显现出另一幅苍老的面孔,坏笑着,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喋喋,一群饿急眼的狼,去杀人吧!杀个痛快!
这样才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怨气,助我成仙!”
“雷公助我!”
恍然间,苍老的面孔又恢复成二十来岁的样子,石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上,还寄宿着另外一个灵魂。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