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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康素贞夜奔苏家,苏老二父债子还

天快明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有动静,我们以为是那个邻居来给钟叔烧香的。院里的脚步声有远而近走来,钟婶儿连忙起身拉着院子里的那个小灯泡,昏暗的灯光下我们看见康素贞已经站在了院子的中间。

我连忙走了出去,钟婶儿跟在我的后面:“贞贞,你咋也回来了”?我问。

康素贞不说话,她用眼光看着我,示意不要声张,她望着钟婶儿好长时间没有上前,钟婶儿也没有上前。

康素贞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东西递给我,我知道那里面是钱。

我接过来,康素贞就要转身走。

“俺不要”!忽然听见身后的钟婶儿坚定地说,她也是知道那里面是钱的。

“你还拿走吧,俺不要----”,钟婶儿这时走上前去,她试图从我的手中夺过那个包,因为我是知道内情的,我把那只拿包的手移动了一下位置,钟婶儿没有夺过去。

钟婶儿走上前在康素贞的膝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贞贞,你不要这样,咱两家真的是门不当户不对······”。

钟婶儿说着说着可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可怜钟叔呢还是可怜苏老二,不知道是可怜康素贞呢还是在可怜她自己。

康素贞趁钟婶儿抹泪的功夫,从那个小院子里走了出去,我连忙跟在她的后面。

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小街上,我看得出那就是铝业公司那经理的车,那经理的妹妹就是康素贞同桌同寝的玲玲,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康素贞说:“是公司里的人给经理说的,经理又给玲玲说的·····”。

这时,我看见车里面还坐着玲玲,她在窗子的玻璃后面给我招了招手。

康素贞什么话也没有再说,那吉普车一声怒吼便驶出了村子。

············

办完了爹的丧事,苏老二在家里守过了“五七”。他心里想着,在苏家屯这片天地里再也没有爹的影子了,从此,他便失去了那一份最刻骨的牵挂和有力的支撑了,想到了事已至此也无法挽回······。

“五七”那天,他只是淡淡的嘱咐娘了几句话,让她守在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年下的时候等他回来过年下。

上午,苏老二独自到爹的坟上给爹烧了香磕了头,他没有再打算回家,也没有再打算再回苏家屯,他沿着庄稼地里的小路朝大塔村的车站上走去。

那是一个直线距离,比走大路要近二分之一的路程。他要在那里搭上车到县城,然后再从县城搭车到铝业公司的捡石场。

苏老二只顾往车站上走,什么沟沟壑壑都不会阻止他的前进。

“老二”,突然,苏老二听见左边一块麦地里有人喊他,他扭头看见了薛老喜,他一只手拄着一张锄,一只手装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苏老二知道,那是薛老喜家里分包的一块责任田,看样子他是在锄麦地里的杂草。

苏老二立刻站住了,他心里在“呼嗒呼嗒”地跳,他害怕薛老喜这个时候阻止他外出打工,尽管当时队里对外出打工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充分理由阻止了,但苏老二心中王木匠的阴影总是还存在着。

薛老喜上前走了两步,低声地对他说:“老二,跟你说一件事,这件事本来不应该现在说的,但现在看见你了,我还是给你说一说”。

苏老二立刻瞪大了眼睛,他用眼光答应了薛老喜,要他有事尽管说。

“你爹去年的时候借了队的400块钱,前几天你家办事,我也不好意思跟你说,你看·····”。

苏老二一听这话,他也没有多想什么,就对薛老喜说:“等我攒够了钱就替我爹把这400块钱还给你,这些钱就算是我借你的好了······”。

苏老二心里的是非观念是非常清晰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自古就有“父债子还”的说法。

·······

一路上,苏老二都在盘算着,他在铝业公司捡铝石,一个月能静落70块钱,除去一些必要的开支,自己过得节俭一些,8个月就能还清薛老喜这400块钱的。甚至他都想好了,年下回家的时候先还上他200块,剩余的200块等过了年儿再还给他。

在苏老二的心里想着,欠着别人的钱总不是一件好的事情,毕竟爹已经不在世了,毕竟那是薛老喜帮了自己家里的什么忙,爹生前借的这笔钱一定要没有任何顾虑的替他答应下来,尽快地还上,不然爹在天堂是不会安宁的。

······

康素贞一段时间以来一直心里沉闷焦虑着。那个老人的离世,她并不是很上心,但她能想象得到,苏老二心里所受的刺激是非常深刻痛苦的。他知道苏老二是一种性情中人,在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下面掩藏着一颗很脆弱的心。家里出现这样不测的事情,一定会在他的心里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痕,弄不好还会连带来别的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天夜里,她从苏家屯回到学校,从此,便经常在深夜里做恶梦,每一回都梦见苏老二。

梦中,康素贞看见苏老二在那个新隆起的坟头哭的昏死了过去,当时自己就站在苏老二的身子旁边,他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清晰可见,但就是看不见他有呼吸的动静,就是看不见他眼睛能眨一眨·····。她的心里绝望到了极点,想到和自己从小在一块耍泥巴的苏老二就这样死去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把他从这地上抬到一个他该去的地方了·····。

梦中,她万念俱灰,尽管是梦里,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肉体到心底,都是一种极度的紧张,害怕和煎熬。

康素贞一次次地抽搐总是惊醒下铺的玲玲,她被玲玲从梦里喊醒,两眼垂泪地坐在玲玲的面前,就像傻子一样。冰凉的室温冻的她浑身打着哆嗦,但她不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当玲玲把他的棉袄披在她的肩上,她还是瞪着眼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她没有勇气和胆量把刚才梦中的一切情景说给玲玲听,但玲玲总是知道她心中的一切的。

玲玲总是语无伦次的对她说:“贞贞,你不能这样呀,这样过下去,你吃那中药都没有效果了,等于是白吃了····”。

好长时间,玲玲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也哭了。这时,玲玲便会掏出自己的心肝对她说:“你不要这样痴迷他了,你是钻了牛角尖,你该可怜可怜你自己了·····”。

但康素贞还是不说话,她无从解释,她知道自己心里的千言万语都被那种对苏老二的“待见”融化的支离破碎了。

有几个深夜,康素贞梦见苏老二在路上被车撞上了,那车头处围了一大群人都在议论着什么,他也不知道是咋得到了这个消息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咋到了现场的,那围观的一群人似乎就是在等着她的出现,当她走到那群人的旁边,人们都自动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这时,她看见苏老二就躺在那“十轮卡”的前轮胎下,当她冲进人群的一刹那,看见苏老二还瞪着他那乌黑的眼睛,康素贞勇气十足的,不顾天下女儿的一切羞丑,一下子扑到苏老二的身上。

这时,她分明看见苏老二抬起了他的那只手,他朝自己的脸上伸过来。康素贞闭上眼睛,把右边的那一个脸面递给他;一会儿,好像苏老二又需要她的左边脸面了,她又乖乖的把她的左脸递过去·····。

那一刻,康素贞是多么的幸福呀!她身子下的那个苏老二竟主动的在他的脸上抚摸着,她幸福地哭了,她哭的雨儿滴滴·····。

忽然,她觉得苏老二的手落了下去,她连忙睁开眼睛,她看见苏老二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并且他的身子下面还流着血。

这时,康素贞梦里总是凄厉地惊叫一声,当她忽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眼前还是站着那个无怨无悔的,满眼含泪的玲玲。

那个时候,玲玲总是用手掌擦着康素贞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无奈地乞求她:“贞贞,你真的不要这样了,你叫我活不叫了”?玲玲这话还没有说完,也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那个时候,康素贞总是一下子上前去紧紧地抱上玲玲,她真的害怕玲玲在这个时候突然地离开她,她总是嗚咽着对玲玲说:“求求你,我的好妹妹,不要离开我,你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你这样离开我,我真的会很快死去的,我若真的死去了,他·····”。

这时,玲玲的眼泪飞溅着:“看你说那话,你说的这都是啥话呀?我不会干那种事情,我会陪着你的····”。

两个妙龄的少女就那样相互安慰着,度过了那一个个黎明前的黑暗。

·············

每天的傍晚,康素贞都会站在她经常站着看苏老二的那个“土嘴儿”上,朝那热火朝天的沟底下的劳动场上观望。她很清楚这个时候苏老二是不会出现在那个现场的,因为按照农村的风俗,他还没有把家里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但那个“土嘴儿”上留有她的眼福;留有她的希望,留有她彻骨彻心的诱惑·····。

那时,那“土嘴儿”的风已经凛冽了,站在那个冲风口上,她那单薄的衣裳已经隔不住那像刀尖一样的北风了,她把今年自己添棉衣的钱又派到了别的用场。学校是只统一了夏装和秋装的,去年的棉衣又好像小了许多,薄了许多,裹在校服里面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得劲儿,不得体,更挡不住风从下摆处往那个棉袄里面钻。但康素贞心底那团待见苏老二的烈焰,早就烧毁了她一个青涩女儿对“得体”和“排场”的是非标准,她不顾羞丑,更不顾什么寒冷和饥渴了。

她就站在那个“土嘴儿”上瞅的两眼发困发酸,但始终望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已经经不起那一阵阵寒风的侵蚀了,她的两条腿,两条胳膊,上下嘴唇都在不由自主地打颤,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她的心里清楚,那个身影是不会出现的,但她心里空空的,空的就像只有那个上蹿下蹦的身影了,自己就是被剥皮抽筋,但谁也从她的心里拔不掉那个和自己魂魄早已合而为一的苏老二了。

这时,康素贞便会紧紧地盯着沟下苏老二经常站着的那个地点儿;眼光总是迂回在苏老二时常活动的足迹上。那时,不管是谁站在那个点儿上,不管是谁活动在那条线儿上,她都用操着苏老二的那颗心,去操心那个点儿上或线儿上的那个人。当她的眼光分辨出那个人的身材和动作不是苏老二的时候,她便是一阵的身心发凉。

好几回,玲玲怕出什么意外,都要求和他一块出去,但康素贞总是拒绝玲玲,对她说:“你不要和我一块儿出去了,我出去一会儿你得赶紧睡觉,不然你的睡眠会不足的”。

就在那个周六的下午,放学以后,康素贞就来到了那个“土嘴儿”上,她的意识中,苏老二应该来到了。

康素贞刚刚站到那个地方,一片尘土飞扬之处,她很快看见了苏老二猿猴一样,随着那瀑布一样下泄的铝石块儿,来回穿梭在人群中间,康素贞顿时热血沸腾起来,日夜盼望着的苏老二终于又映入了她的眼帘,并且还是那样的利索,还是那样的完整无缺。

看着看着,康素贞心中的那种激动和欣喜逐渐变成了提心吊胆。这个时候,她分明看见从苏老二的头顶上飞来了一块2号篮儿一样大小的铝石,那块儿铝石正要砸着苏老二头的时候,他就那样身子一闪,那块儿铝石就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脚下。

康素贞就那样翘起脚尖,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老二的一举一动。

一会儿,当日头就要被西山淹没的时候,康素贞看见对面沟边的“十轮卡”汽车已经停止了往沟下倾泻铝石了,沟坡上的那些捡铝石的人很快便失去了先前的活跃。

康素贞知道,白班这一班人就要下班了,半个小时以后,上夜班的人就会接替白班儿干活的人干前半夜的活计了。

康素贞站在那夕阳的余晖里,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苏老二,见他从石头坡上搬着一块铝石走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欲给苏老二挥手,她欲喊叫一声苏老二的名字,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喊不出口。最终,康素贞都没有那样做,她舍不得苏老二分心,她害怕苏老二分心的时候会跌倒在那石头堆上。

苏老二搬着那块沉重的铝石走到那辆平板车的后斗儿跟前,又吃力的将那块铝石放进车斗儿里。康素贞正要喊他,这时,她发现苏老二朝沟顶上的自己望来,两个人的眼光一刹那间好像相遇了。康素贞顿时不知道怎样做才好,是自己下去见他呢?还是让他上来呢?

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看见苏老二朝她示了一个眼神,与其说是她看见了,不如说是他俩心底立刻产生了共鸣,同时意识到了,沟底下的那个人是让沟顶上的那个人等在那“土嘴儿”上,沟底下的那个人是要上到沟顶上见“土嘴儿”上的那个人的。

大概10分钟的样子,苏老二从沟底下上到了沟顶来,到了康素贞的面前。

康素贞一下子泪崩了,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他的眼窝塌陷了,颧骨变高了,面目憔悴了·····。康素贞更能想象得到,她面前的这个人,那颗心是浸泡在黄连浓汁里的。

苏老二站在康素贞的面前,一脸的麻木,康素贞放下手中的那个袋子,上前把他紧紧的揽在怀里·····。

这个时候,苏老二才从刚才繁重的体力活动中反应过来,也许刚才那寒冷的风吹干了苏老二身上的汗水,那种浑身上下冰凉的感觉刹时又被康素贞的体温浇醒了。

这个时候,苏老二满心窝子的委屈,好像是决堤了的洪水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此时此刻,苏老二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芸芸众生中,康素贞是他唯一一个诉说委屈和痛苦的对象;只有康素贞,才是理解他苏老二心里委屈和痛苦的唯一一个人;只有康素贞愿意听他的委屈和痛苦·····。

摔碎瑶琴凤尾寒,

之期不在对谁弹!

春风满面皆朋友,

欲觅知音难上难。

苏老二一句话也表达不出来,纵是有千言万语也都化作涌泉般的泪水噙在他的眼眶里。他哭了,但他不敢大声地哭,他就那样嗚咽着,随着他的嗚咽,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康素贞的怀里颤抖着。

康素贞的两只胳膊缠着苏老二瘦瘦的身子,她用脑袋顶起苏老二的脸庞,让他的脸庞朝着天上的星星。

苏老二蓄满两眼眶的泪水,康素贞就用她的舌尖把那泪水吮吸到她的嘴里,然后深深地咽下去·····。

好长的时间,康素贞喃喃的说:“你还是来了,你终于又来到了我的身边,你只要来到我的身边,一切都会好的······”。

苏老二还是不说话。

“我真的怕你不来,那不就害死我了”?停了一下,康素贞又问他:“你冷不冷”?

“冷”,苏老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康素贞的怀里表现的如此软弱,他的软弱是轻易不会表露出来的。

这时,康素贞把怀里的苏老二松开,她弯腰从地上拾起那个袋子,在袋子里取出来一件衣裳,然后对苏老二说:“这是我前几天在黄金山百货大楼里给你买的一件毛衣,你穿上叫我看看”。

“我不要,干起活来都不知道冷了,不干活了就在窑里歇着,你自己穿吧”。

“男式的,我咋能穿”?

“天这样黑,我就是穿上,你也看不清楚”,苏老二又说。

“我会看清楚的,你只要穿到的身上,我就能存出来合不合适”,康素贞说着,把那件新毛衣穿在了苏老二的身上。

······

苏老二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把那件毛衣从身上脱下来。他看了一下,不知道那件毛衣是啥材料织成的,只能从手感上感觉出那不是普通的毛线。

那是一个园领式的上衣,那园领高高地护着他的脖子,一个晚上他的脖子都从来没有过的温暖;毛衣的前方有一明显的图案,那图案的立体感很强,从脖颈下一直到毛衣的最下边缘,好像是树枝上长着几个树叶,又好像是两条自然下垂的“富贵不断头”。

苏老二立刻意识到,这样毛衣的面料和图案是和铝业公司那经理穿着的一个样。立刻,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个清晰的念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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