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撑在洗手池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淤痕,许西西叹了口气,她知道是自己的问题,真实的自己敏感又脆弱,远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坚韧。她用感性、温柔、坚强、果敢、善解人意,甚至善良等一层层将自己包裹起来,其实她知道,最里面剩下的大概是自私又冷漠的心。
比如母亲说家里的一切房产存款将来都是弟弟许西泽的,自古儿子继承家业嘛她没有意见。可在生病时、买衣服日用品时,甚至说到将来养老的打算时全指望着她,因为儿子没有女儿可靠!虽然每每许西西觉得也是应该的都主动去交费,甚至将来的规划里也打算让母亲跟着她,毕竟跟着儿媳妇的日子不如跟着女儿好过,可是,她一个人回想起来时也会不忿、不甘。和母亲逛商场路过男装母亲都不会放过,许西泽从里到外的衣服几乎都是许西西买的,她和弟弟感情很好其实很乐意给弟弟买,只是看着母亲理所当然的态度又有些受伤。
小时候,许奶奶经常在她耳边念叨:“回去问问你妈,我给你的那把银锁呢?那可是我奶奶传给我的,只传长孙女,不是许家的东西,你将来留给自己的孙女!自从你三岁时给了你就见戴过一次,不会被你妈卖了吧?你一定要问。”说得多了许西西也会回来问,二十几年间闲聊也是说到过三五次的,许妈妈不是说问这个干什么就随口说丢了。直到今年许父去世后,许西西为了安慰母亲给她添置了很多金银物件,许妈妈让她找个银匠给长命锁配两个铃铛将来好传给孙子,她才知道祖母的银锁被母亲珍藏着,那一刻,经常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标榜自己的许西西,对从来不关心儿女的父亲都不怨恨的许西西,对许妈妈生出些真实的、怎么安慰自己都无法消除的不平来。
她不怨恨父亲,是因为父亲除了爱他自己,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对待,所以她可以用“不管父母有多大的过错,毕竟给了儿女生命”,来抹去父亲曾拿着刀砍伤母亲,记忆里那血淋淋的童年阴影,抹去青春期里无数次问上天为什么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无数次羡慕孤儿院的孩子们的那些记忆,一死万事休,父亲的去世她甚至曾经暗暗的舒了口气,仿佛日子不再战战兢兢,变得安稳了。
看,连父母这些世间的至亲她都能计较起来,许西西知道,她是个自私的人。
她还冷漠,至今为止,她没有施舍给街边任何一个乞丐一分钱一个馒头,除了被首先绑架着给生病的同事捐过几次款外,她没有在手机里给任何悲惨故事的筹款添上一块钱。她给孤儿院捐书,或许那些书是自己可有可无的;她宁肯受伤也不后悔的去地震灾区支援,或许她只是感动于自己可以拥有那样一段经历;她为那些可歌可泣的人们落泪,或许只是仰慕她缺失的那些至纯至善……
看,她剖析的自己多么清晰,她就是个冷漠的人。
现在这个伪装的美好的许西西被华一昀珍视着,这样的珍视竟让她想任性起来。想任性的说话,想任性一次慢慢揭开自己一层层的盔甲去靠近一个人。
可是,她是那么的害怕。
等许西西洗完脸用冰水敷了眼睛和华一昀的朋友们见面时是十分钟以后了,惹得欧阳梓霆一阵怪叫:“你们俩这是干嘛去了?我这水都买回来了你们还没到,门口这几步路也能走出个天长地久来哦~”
华一昀对他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拉过许西西向另外几个人介绍,“我女朋友,许西西。”
看着刚洗过脸的女孩,眼睛因为哭过更显得水波盈盈,被欧阳梓霆的话羞得双颊红彤彤的,要不是场合不对,真想亲上一口了。华一昀在心里叹了口气,指着站在旁边一位穿着涂满色彩的T恤,留着桀骜不驯的头发,明显带着艺术家气息的男人说道:“他叫寇竣,画的画儿比他这个人好看”,指着另外一位带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介绍道:“这个叫钱蔚景,在设计研究院工作,就上次我们合作过的那家,在圈里也算有点才气,比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儿。”
寇竣和钱蔚景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小昀子,有了女朋友就诋毁兄弟,果然是见色忘义,绝交绝交。”
看得出来,他们几个的感情真的很好,不是那种泛泛之交。
钱蔚景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和许西西一样的白T恤,运动裤,长发梳成丸子头盘在头顶,面庞白皙,眉目如画,看到许西西的眼光看过来,钱蔚景介绍,“我朋友,莫飞。”又指着华一昀他们,“我哥们华一昀和他女朋友。”
许西西和莫飞同时思索了下,犹豫的开口:“你是莫飞?”
“你是西西?”
“好久不见!”
两人互相拥抱了下,看得华一昀和钱蔚景一脸莫名其妙,华一昀示意许西西,“你们认识?”
许西西有着和老友重逢的喜悦,“是呀,算是认识的。”
自从那次在地下通道里两人相遇,听着莫飞抱着一把吉他由黄昏唱到夜晚后,许西西回家就加上了她的MSN,她们偶尔聊上几句并不热络也不刻意结交,只是有时看着对方发的动态评论一二,随着MSN的没落慢慢也就失去联络,想想已经几年未曾联系过了。
许西西在文字上是敏感的,从莫飞零星的签名动态里能感受到她性格偏冷,于她本身所处的艺术圈人情世故上不太和谐,正是这份不能入流让许西西深有同感,她对于如今的思想流行趋势也无法完全融入,故当时颇有些惺惺相惜。
几个人本来是约了打羽毛球的,钱蔚景见了许西西后非要改打网球,前年许西西她们公司年会他正好闲着就跟华一昀去凑了热闹,舒舒服服的去泡了个温泉,打算跟华一昀说一声就走正好赶上围观许西西打球,虽然只看了一会儿他就离开了,但当时的场景他是不会忘的,场边多少人贺彩,连一向惜字如金极少发朋友圈的华一昀都录了个视频还惹得他们一顿玩笑。那时,他不知道许西西的名字,如今对上号了,今天有莫飞在,再打羽毛球他就有些不爽了。来的路上他问过,莫飞的羽毛球打的一般,平时打网球多些,于是他提议去打网球。
欧阳梓霆和寇峻无所谓,本来华一昀提前说了要带个人来他们大概知道是女朋友的,想着认识一下,女生在边上看他们四个打球罢了,没想到钱蔚景也带了女生来,这样一来,就算双打也是他们两男两女的了,不过他们几个平时也就是借个场子聚聚,如今正好双数倒也不会冷落了谁。
华一昀摇摇许西西的手,歪头问她:“如何?”
“都行。”
好在他们几个是这个运动馆的常客,今天预订的人并不多,于是临时换了场地。相比羽毛球来说,许西西其实更喜欢网球,羽毛球太轻太小,当然比乒乓球大些,她觉得这几个小球也就网球最畅快,更能着力。
许西西和莫飞坐在边上闲聊,她们俩好久没见先让华一昀他们几个下场了,莫飞在某方歌舞团上班了,算是吃国家津贴的人,问起和钱蔚景的相识过程,大概就是某次晚会演出相识,后来见过几面,钱蔚景表示有好感,约着一起玩儿并没有多熟。不过许西西看得了同来,钱蔚景的处处呵护,绝不像莫飞说得那样风清云淡,可能现在处于朦胧阶段吧,莫飞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互相聊了下近况倒也没有生疏之感,大约半小时后欧阳梓霆和寇峻就下来了让她们上场。欧阳一脸坏笑的说道:“让我们看看你们两对儿,哪一对儿更默契,加油。”
许西西算是华一昀正牌的女朋友了,听着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莫飞面无表情的脸暗叹自己还是差了火候啊,把头发拢到一侧编成麻花绑起来甩到胸前,接过华一昀递过来的球拍挥了下,感觉还算趁手。
华一昀问她:“你网球打得如何?”
许西西没有跟其他人打过,在几个女生朋友里算是打得最好的,可是她的圈子就是那么点儿,根本不知道算怎么样,只能心虚地说:“还行吧。”至于有多行,试试才知道。
在她挥拍时,华一昀扫到她手腕上又添了青痕,拉过来揉了下小心翼翼地问:“疼吗?”
望着他一脸懊恼的样子,许西西抽回手,“不疼,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皮肤太薄了,根本没事儿。”
华一昀还待说什么,对面莫飞的声音带着戏谑喊了过来:“要不要开始?你们好了没?”
许西西忙回了句,“好了,开始吧。”
转头对华一昀眨了眨眼,“我们的默契怎么着都要比他们俩强吧,不能输给他们。”
华一昀把她头顶几根凌乱的发丝顺下来掖到耳后,点了点头,“当然。”向对面喊过去,“来吧。”
莫飞是力量型的选手,看起来冲锋在前,后方的钱蔚景球打得不温不火,其实极有节奏,全程照顾着她,两人配合的算是极好。
许西西和华一昀就有些不好了,两人的暴发力都很强,从没有一起打过球,如此一来,难免冲突,甚至在接莫飞打过来的一个扣球时,许西西向后躲华一昀上前,两个撞在一起均摔了个四脚朝天,疼倒是不疼就是听着后面欧阳梓霆和寇峻吹着口哨哈哈大笑的声音尴尬极了,华一昀扶起许西西替她整理着衣服着急的问:“摔到哪儿了没有,疼不疼?”
这事儿怪她,向后躲的急了根本没关注华一昀站在哪里,并且她摔在他身上完全拿他当了肉垫。
“我没事,你呢?”许西西拍着华一昀后背上的灰尘,问道。
“你们没事儿吧?”对面莫飞和钱蔚景问着。
“没事儿,”华一昀回了句。通过几个回合,他大概看出了两个人的优势,回头和许西西说了接下来的战略防守。
后面的时间里,两人越来越默契,果然把钱蔚景和莫飞打了个左支右绌,华一昀和许西西的球都算是刁钻古怪类型的,说有套路又随心随性,偏偏一个人球拍一动,另一人便知此球方向瞬间给对方留出空间来,任其闪展腾挪将力道发挥到极致,这一场两人杀得好不尽兴。
半场结束,钱蔚景扔了球拍,“不打了不打了,你们俩多少年了当然配合得好,没意思。”
华一昀和许西西相视笑笑,他们的确认识很多年了,但网球却是一次也没一起打过的。
欧阳梓霆起哄,“那我们换搭档试试,怎么样?”
寇峻和他一唱一和的问:“怎么换?”
“咱俩和她们组一局,让小昀子和小钱子看看!”欧阳站起身,摩拳擦掌。
寇峻望着他们四个,眼神询问。
“可以。”是莫飞。
“我没问题。”是许西西。
“别闹了。”是钱蔚景。
华一昀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