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平静,一片漆黑。
花船早已归港了,只留下偌大空旷的平静河面的一片漆黑。
河对岸的码头上灯火辉煌,街道上更是人头攒动,或是醉眼惺忪的嬉笑,或是搔首弄姿的勾引,或是厉目横眉的怒骂,或是贼眉鼠眼的逃离,或是三三两两的摇晃,或是低三下四的谄媚,或是挥手连连的虚情,或是拉拉扯扯的假意,或是指指点点的旁观,或是无动于衷的伫立……世间百态,无不于此呈现。
一个人的身影在整个画面中非常碍眼,此人站立在花灯高挂的彩门外的路边,只是站立着,仿佛一座雕像,并无任何人理睬。门前穿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在搔首弄姿引诱着路上的行人,门边的小厮低头哈腰迎来送往着客人,却并无一人看那人一眼。
柳江涵双手环抱着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街道,向老乞丐问道:“那是何处?”
老乞丐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嘿嘿一笑,回道:“百花楼!”
“那个就是百花楼?真是热闹非凡啊!”柳江涵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岸,接着道:“李秋雨好像是百花楼的花魁,此时她应该在那里吧!”
“很有可能。”老乞丐附和道,他明白男人想去一个地方肯定会有很多非去不可的理由,更何况那里是每个男人都想去的地方。
“公子此去要小心些才是!”老乞丐贼贼地看着柳江涵,煞有介事地道。
“为何?”柳江涵显然没有明白老乞丐的意思,不解地问道。
“纵酒溃胃,好色耗精,贪财乱神,尚气损肝呐。”老乞丐笑嘻嘻地回道。
“看来你不想让我去那里。”柳江涵也跟着讪讪一笑道。
“我也阻止不了你。”老乞丐双手一摊,做出一个无所谓的动作,嘴上却仍旧提醒道:“切莫忘记你找老乞丐的目的!”
“自然不会忘记,我去打听一下就回来!”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冲了出去,他看到一辆马拉板车从离他们不远的街道上经过。柳江涵两个健步就跳到了车上,车并没有很剧烈的摇晃,但是车夫还是发现他了。
“哎哎哎……你是谁呀?”车夫回过头大声的嚷嚷着,扯着缰绳的手顺势拉住了马。
柳江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银币,扔给了车夫,车夫赶紧两手抢着接住,仔细看了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又塞进口中咬了一下,看了一下留下的几个齿痕,笑呵呵地把银币揣进怀里,问道:“大爷去哪啊?”
“百花楼!”柳江涵淡淡地道,说完他自己心中不禁一动。
车夫眼睛亮了起来,贼笑道:“好嘞,大爷您坐稳了。”说完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负疼,迈开大步向前跑去。
老乞丐看着远去的马车,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你真不是个好主人!”柳江涵对马夫道。
车夫一愣,转而陪笑道:“大爷这话怎么说的?”
“你得了银钱,心里高兴,却对你的马下手如此狠毒,难道不是个坏主人。”柳江涵有些不悦地道。
“它本就是牲口,不明白疼痛的由来,也不知道分辨好坏,只要我给它吃,它就要如此,这就是它的命。”车夫满不在乎地回道。
“它不只是牲口,它也是你的伙伴,虽然你给了它食物,它却给你创造了生活,或许危难时刻,它还能救你性命!”柳江涵仍旧试图说服车夫。
“大爷说笑了,马能救什么命,说的它好像很懂事一样。”车夫嘿嘿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含有一丝嘲讽,嘲讽着眼前少年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马跟了你多久了?”柳江涵问道。
“有五六年了,幸而跟了我,日间拉车虽然辛苦,早晚两顿我从不克扣,还算过得不错,假如跟了别人,说不定活得更辛苦,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好说哟。”车夫不无得意地说道。
“跟了你这么久,它肯定为你挣了不少钱了吧。”柳江涵道。
“哪里的话,如大爷这般手笔的人并不多,早出晚归也只能混得全家不饿。”车夫诚恳地说道,言语中透露着无奈。
柳江涵没有再说话,盯着奋力拉车的马出神,放佛看着辛苦劳作的穷朋友,心中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如此这般的马匹何其多,就如同人,有的生而拥有一切,有的辛劳一生却只为了一口饭,人本不同,何况乎马。
“大爷,转过前面街角,再向前不远就到了。”车夫大声道,但是他一转头,刚刚还在他旁边坐着的少年却没有了踪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车夫收住缰绳,拉住马车,环顾了一圈,高声地叫了几声,并无任何回应。车夫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银币,确认仍在怀中,才莫名其妙地想了想,接着悻悻地驾着马车走了。
灯花闪烁着人影在窗纸上摇曳。
推杯换盏间笑声不绝,谈天说地中丝竹连连,千言相交不知其一言所话何事,万语融汇不知其一语所说何意,真是喧闹嘲哳,轰轰然也。
屋外的天阴沉着,起了风,这一刻,似有似无的夹着雨,门外的人匆忙向屋内躲,街上的人匆忙四散。
门前街边,那个人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一丝要躲的意思,任风吹乱头发,任雨打湿衣服。
蒙在眼上的深灰色的布带被雨打湿后变成了黑色,蒋俊钦呆滞地看着一个方向,良久不动。
柳江涵从他身边经过,在他面前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头听了听动静,柳江涵看了他一眼,被风吹乱的头发中是一张苍白消瘦的脸。
柳江涵刚想开口,门内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婆子笑脸迎了出来,一把拉住柳江涵的衣袖,主动套近乎道:“好久不见啊,公子!”
“你见过我?”柳江涵好奇地问道。
“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知公子最近在哪发财呢?”婆子岔开刚才的话题。
“这似乎也不关你的事!”柳江涵很有礼貌地笑着道。
“瞧公子这话说的,显得生分了。”婆子自知自己没有在眼前的少年面上讨好,而眼前的少年又并没有一丝愠色,便知道有生意上门了,于是一边和柳江涵周旋,一边摆着手,门内的姑娘们一涌而出,再也不管外面飘着雨了。跑前面的姑娘一眼看到柳江涵的脸,惊叹了一声:“好俊俏呀!”
“别只顾着看呀!”婆子见众姑娘盯着柳江涵看,有些不悦,朝众姑娘嚷道:“外面风大雨大的,让公子着凉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公子,咱们进去聊!”众姑娘方才回过神来,簇拥着柳江涵进了花厅。
圆形的花厅分外宽敞,厅中悬挂着三层灯笼,每层楼檐挂一圈,统一的红色,照得花厅红彤彤的分外明亮,却又看不清过往人的脸。
中间一根至少要十几人合抱的中柱直通楼顶,每层楼都有一圈栈道般的走廊,中柱上有上中下三架楼梯,楼梯可以围着中柱旋转。
初见那中柱,柳江涵也被深深地震撼了,咋舌问道:“这便是楼梯?”
“是的,是的……”众姑娘七嘴八舌抢着回答道。
被众人围着叫嚷,柳江涵觉得有些头晕。
“这楼梯自有玄妙,”旁边一个婆子咬着一个绿玉的烟杆搭话道,众女子见了这位婆子竟都闭上了嘴,那婆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吐了一口烟,便接着道:“那个中柱内有个巨大的木箱,上面通过绞盘的拉扯将木箱拉至相应楼层的楼梯边,楼梯中的人再将楼梯转至相应的房间门口,进而将客人送到其想要去的房间;如果客人要离去,每间房门口均有一枚铃铛,只要敲响铃铛,楼梯便会转至响铃的房间门口。”
那婆子说完,有些得意地眯上眼,咬着烟杆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在本就浑浊的空气中弥散。
柳江涵很是惊讶一所青楼怎会有如此复杂的楼梯设计,不禁好奇地问道:“如此复杂的设计,不知出自谁人之手啊?”
众女子听了柳江涵问道,纷纷看了一眼刚才的婆子,一个个都欲言又止。那婆子见没有人回话,缓缓地睁开眼睛,移开口中的烟杆,不紧不慢地道:“能做出如此设计的,天下只有一人——萧友竹!”
柳江涵眼前一亮,赞同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妙手先生。”
“正是!”那婆子更加得意了,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很奇怪萧友竹为什么会在这里设计了这座楼梯?”
“妙手先生本就不拘常理,率性而为!”柳江涵随口答道。
“不错,他确实是个率性的人!”那婆子赞同道,眼神看着远方,似乎在回忆之前的事情。
“那时我还年轻,脸上也没有皱纹。”那婆子回忆着,手不自觉地轻抚着脸颊,眼睛也变的神采飞扬,继续道:“他也还不是那个誉满江湖的妙手先生,他喜欢上了我们这的一位姑娘。终于有一天他找我们楼主说要给那位姑娘赎身,百花楼岂是随便就能进出的地方,楼主坐地起价问他要一百两黄金。他当然拿不出,于是他就废寝忘食地花了五天五夜做出了一个模型给我们楼主,他说那个模型至少值一千两黄金,楼主看了也甚是喜欢,跟他说定只要他能实现那个设计,楼主便给那个姑娘自由,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这座楼梯!”
众姑娘很不耐烦地听着,却又不敢打断那婆子的话,见婆子说完,纷纷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