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如墨。
咚!——咚!咚!
遥远的巷子中隐隐传来更夫的三声梆子声,伴随着一阵犬吠,很快,梆子声和犬吠淹没在无垠的黑暗中。
一点豆大的油灯火焰在漆黑的夜色中晕开。灯火照耀着的边缘,几只猴子相互依偎着熟睡了。透过灯火可见厅中杂乱地摆放着许多桌子和长凳,油灯旁一个老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的黑暗,嘴里衔着烟杆似有若无地抽着烟,身后的柴堆边上也是两只熟睡了的猴子。巨大的合欢树枝叶茂密,如同一朵永不移动的大云遮住破落不堪的东来茶馆。
一阵风吹动茶馆四周的铜铃,发出轻轻浅浅的一阵铃声。灯火在风中摇曳,颤颤巍巍地,将息未息,茶馆中阴影晃动,瞬间暗了许多。
风停了,灯火慢慢又恢复了刚才的明亮。
“你们来了!”茶馆中的侯三爷抬起眼皮,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四个身影,并未有任何的诧异,语气中透着无尽的萧索。
侯三爷看着厅中的四个人,从上到下每个人都仔细打量了一遍。前面一人颀长的身材高出身边的人一个头,皂青色涤丝束白发,蓝色长衫更显其身材之高挑,颔下三寸白须髯垂至胸前,衣带须发皆飘飘然,有些仙风道骨之气,犹如鹤立鸡群;旁边是个略矮的老人,身材肥壮敦实,束腰束腿,外罩一件粗麻短褂,白色的短须从下巴向脸的两侧延伸,在耳鬓处与白色的头发相连,眼睛不大,目光炯炯;后面的两人,男子佝偻着身子坐在最近的长凳上,总是努力地直起自己的腰杆,却总是佝偻着身子,消瘦的脸上一副凝重的表情,鼻下八字胡,尖尖的下巴上还有一撮精心修剪的胡子,身上一袭长衫霜色,倒是与他眼中的晦暗不谋而合,不时用拳头堵在嘴边,像是在极力地克制;旁边的女人仍是上次的红色长衫,左手握着一把二尺短剑,剑鞘上镂刻着精致的菱花,右手搭在男子肩上,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吴苏谷、赫连舟、叶长于、奚红月。
侯三爷抽出嘴里咬着的烟杆,深深地叹息道:“太湖四侠,都到齐了!”
“好久不见了,”吴苏谷抱拳微微前倾了些身子,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问候道:“风老弟!”
“太湖风平浪静,正好颐养天年,何必又再蹚这趟浑水!”侯三爷意兴懒散地道,语气萧瑟,又有些疲惫,深深地看了一眼吴苏谷,接着语重心长地劝道:“江湖恩怨杂乱如麻,错综复杂,只要有人就有纷争,有纷争就难免恩怨,你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难道还看不开眼前的这些?”
“江湖要有公道,我们想弄清是非!”吴苏谷静静地看着侯三爷,心平气和地缓缓道:“江湖也要有信义,当年的俞堡主对我等有恩,吴某亲口承诺俞堡主甘愿受俞家堡驱使,黑血玉令既然找到了我等,我兄妹四人定然要践行前言。”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是非黑白早已模糊不清,那时的公道可能已经是现在的不道。”侯三爷明显不忍再提往事,尽量开脱道。
“不管多久,公道依旧是公道,欠的债就该偿还。”吴苏谷虽然明白侯三爷话中的含义,但仍旧坚持道。
侯三爷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慢慢地又闭上了,终究没有说出。
“你们就别文绉绉地绕圈子了,绕来绕去绕的我头晕,我就想知道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赫连舟听着吴苏谷和侯三爷冗长的寒暄,早已不耐烦了。
赫连舟的嗓门很大,声音也很洪亮,惊醒了熟睡中的猴子,猴子睁眼发现茶馆中多了的四人的身影,纷纷龇牙咧嘴地大叫。
“睡觉去!”侯三爷大吼了一声,比赫连舟的声音还要大,音波到处,猴子都闭上了嘴,惧怕地低下头,纷纷聚集在一起,并没有睡去,都好奇地看着侯三爷。
侯三爷吼完了猴子,又把烟杆塞进了嘴里,吧嗒吧嗒吸了几口烟,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赫连舟的问话。
“猴崽子都闭上嘴了,风不平,我二哥的话你还没有回答呢!”奚红月见侯三爷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催促他道。
侯三爷拿出嘴里的烟杆,看了一眼奚红月,似笑非笑地道:“奚姑娘莫急,让我好好想想!”
侯三爷说完,勉力地支着手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炤台,炤台上有个铜铃,侯三爷拿着烟锅敲了几下铜铃,所有的猴子都惊醒了,纷纷转头看向侯三爷,并没有动。这时破旧的屋顶一阵响动,跟早上的动静一样,奚红月并没有盯着屋顶的响声,她只是看着侯三爷。
灯火照着屋顶边缘,边缘之外一片漆黑。突然一个白色的小脑袋在屋顶边缘的漆黑中探了出来,圆圆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下面的厅内的五个人,最后目光落在了侯三爷的身上。是早上的白猴。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白猴一手拉住屋顶的边缘,飞身一荡,白色的身影一晃,落在了侯三爷的肩上。
侯三爷拉住白猴的一只手,白猴很顺从地从他肩上跳到了灶台上。侯三爷捋了捋白猴脑后的毛发,白猴很温顺地在灶台上坐了下来。侯三爷顺着白猴的背向下捋它的白毛,在一处停下手,在帮白猴捋毛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匕首,此时其他猴子都纷纷龇牙咧嘴地叫了起来,白猴依旧很温顺地坐着。侯三爷迅速地在白猴背上的白毛中挥动了几下,竟然从白猴的长毛下取出了一枚竹片。
侯三爷将竹片扔了出去,又放下手抚摸着白猴的背,然后在白猴的脑袋上拍了两下,白猴起身迅速地跳走了。吴苏谷一把接住那个竹片,上面两行小字,写着:倭寇意欲石庄登陆,速救援。
吴苏谷看完把竹片递给了赫连舟,赫连舟看了一眼,接着屈指一弹,竹片飞向后面的二人,叶长于伸手接过竹片,与奚红月看了一眼竹片。
“这是何意?”吴苏谷不解地问侯三爷道。
“这就是当年的开端!”侯三爷缓缓地走到自己之前坐着的地方,再次坐下身子答道。
“开端?什么开端?”问话的是赫连舟,他实在忍受不了吴苏谷和侯三爷两人慢条斯理说话的节奏。
“这是听风阁发的最后一道密令,却不是我发的!”侯三爷看着叶长于手中的竹片道。
“听风阁有奸细?”赫连舟忙问道。
侯三爷点了点头,认可了赫连舟的猜测,接着道:“当天堡主紧急征召了一百多武林人士奔赴石庄阻截,后来十二飞鹰设伏,那些人大都没能回来,堡主也是在那里遭遇不测。”
“十二飞鹰是什么组织?为何之前从未听过?”吴苏谷沉吟半晌,开口问道。
侯三爷看了看吴苏谷,目光又移向茶馆外的黑暗中,哭笑了笑,刚要开口,一枚飞针突然从黑暗中电射而来。侯三爷本能地伸手捂嘴,细细的血流从指缝中慢慢溢出。
吴苏谷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去探查侯三爷的情况,侯三爷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奚红月已朝着飞针射过来的方向扑了过去,赫连舟闪电般朝着射出飞针的黑暗处发出一连串的飞镖,跟着奚红月也扑了过去,转眼间两人便没入黑暗中。坐着的叶长于已经来到了吴苏谷身边,两人一起挡在了侯三爷的身前。
侯三爷看着身前的两人,艰难地道:“当年我并未随堡主一起去石庄,对于十二飞鹰也没有亲眼所见,威远镖行的徐万镖师兄弟跟着堡主去了石庄,他们应该很清楚十二飞鹰。”
“看了这么久,就不出来说两句?”突然吴苏谷看着离三人最远的隐藏在黑暗中的墙角高声叫道。
黑暗中果然有个身影,渐渐地一张微笑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看神情竟没有半点做贼心虚的表现。
“前辈们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