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细细的,如丝。
柳江涵从三合堂出来的时候,雨就开始下了。
雨丝飘到柳江涵脸上,凉凉的却很舒服。下雨天人的心情很容易烦躁,但这冰凉的雨滴却能浇熄心中的躁火。
柳江涵果然清醒了许多。
马车缓缓地行进着,这样的雨本就不适合急躁,而且车中还有个受伤的女人。
柳江涵似乎在欣赏,雨中的江南确实很美,尤其是在这细雨如烟的柳林中,软软的碧草间,这种环境最适合散步,跟情人一起。想到情人柳江涵心中一动,脸上竟不知主的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一个身影。笑容刚浮现便又消失了,柳江涵心中升起了一阵惆怅,满脸的怅然,这一刻思念竟然在他心中疯狂地蔓延。
抽泣声打断了柳江涵的思绪。
抽泣声很低,从车中传出来,明显是车中人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柳江涵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驾着马车,车里是另一个受伤的女人。
进城的时候,雨依旧徐徐地下着,没有半点增大的迹象。
柳江涵的衣服已经湿了,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
早先的马车夫很守信,仍在水云居。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上是很丰盛的菜。
柳江涵进来的时候,马车夫刚好醒了,他看见柳江涵显得很高兴,同时他也发现柳江涵怀中的女人——一个受伤的女人。
“我去找大夫。”
马车夫很醒目地拿起马鞭,跑了出去,驾着他的马车冲进了细雨如丝而人迹稀少的街道。
李雨秋已经睡着了。
柳江涵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脸上浮现了一丝焦虑,他无奈地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马车夫在楼下享受着自己有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顿宴席,他看见柳江涵下楼,站起身邀请柳江涵一起,柳江涵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走出了水云居。
街上的人稀稀落落,柳江涵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有种想家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出门已经两个月多了。
人在孤单的时候通常想的比较多。
“你要坐船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江涵抬起头,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河边,离岸不远的一叶扁舟缓缓漂向岸边,船上一个披着蓑衣的渔翁在垂钓,渔翁嘴里咬着烟杆,很悠闲地吐着烟。
老乞丐?
不错,就是老乞丐。
他怎么会在这?如何有成了渔翁?
这正是柳江涵想要问的,虽然他知道问不出来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但是有人说话的感觉总比一个人要好很多。
“你不是乞丐。”柳江涵忍不住开了口。
“我说过我是乞丐吗?”老乞丐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那你是什么人?”柳江涵继续追问道。
“我是个城墙下的乞丐!”老乞丐很认真地道,声音中充满了愉悦,似乎他为自己是乞丐而感到自豪。
“你刚才不是说……”柳江涵话说一半停下了,缓缓笑了。他本来要质问老乞丐的,但是他反应过来老乞丐也没有说自己不是乞丐。
“你的朋友找到了吗?”老乞丐并没有打趣柳江涵,反而有些关心地问道。
柳江涵眼神黯淡地摇了摇头,垂下头,又忽然抬起头,期盼地盯着老乞丐问道:“你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老乞丐也摇了摇头,很果断地道。
柳江涵看着老乞丐,忽然对眼前的老乞丐产生了兴趣。
“你真的只是个乞丐?”柳江涵忍不住问道:
“你觉得我哪里不像?”老乞丐张开手臂,任由一身破衣烂衫展现在柳江涵面前,笑着反问道。
柳江涵没有说话,因为他第一眼看到老乞丐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乞丐了。
“其实你说的乞丐和我并不是一类。”老乞丐看着柳江涵,郑重其事地道。
“哦?难道乞丐也分很多种?”柳江涵认真地审视着老乞丐,好奇地问道。
“当然,”老乞丐收起张开的手臂,然后自豪地道:“你说的是乞讨为生,而我是自食其力。”
“听起来有很大差别,”柳江涵若有所思地道。
“不错,一种是求人,一种是求己。求人终将为人所治,求己则会有无限可能。”老乞丐嘿嘿一笑,得意地道:“比如做交易。”
“所以我们还有一笔未完的交易。”柳江涵恍然道。
“你想喝酒?”老乞丐深吸了一口河面上湿润的空气,皱眉问道。
“你不想?”柳江涵好奇地反问道。
“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不要喝酒。”老乞丐劝道。
柳江涵心中一动,不知老乞丐说他还是说自己,试探着问道:“你心情不好?”
“这个时候没几个人心情好!”老乞丐看着河面密密的雨脚,索然地说道:“上船吧!”
柳江涵看着在水中已沤成了灰黑色的小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似乎一个浪都能将小船打翻。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了小船。
船动了。
柳江涵站在船上,老乞丐摇着船桨,雨依旧下着,水面开阔,雨丝放佛千万根针丢进了河里,消失在了河面,只留下极细小的涟漪。水烟笼罩河面,两岸景色如水洗的翠绿,宛如一幅画。
柳江涵不知道去哪,他也没有问,在这样的环境里,无论去哪都是件很惬意的事。小船轻轻滑过平静的水面,留下一阵阵涟漪,仿似江南姑娘的浅笑,悠悠然而来,不着痕迹而去。
琵琶声,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琵琶声。
琵琶是最容易动人的一种乐器,它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呜咽般的悲戚,很容易穿透人的心,尤其是孤单人的心。
柳江涵听着如泣如咽的琵琶曲,曲调婉转惆怅,却又断断续续,琴弦与指尖相交,述说着弹者的氐惆,触动着闻者的愁思。柳江涵不免叹了一口气。
“你动情了?”老乞丐闻声看了眼出神的柳江涵,眉头皱得紧紧的,关心问道。
“很少有人听到这琵琶曲不动情的。”柳江涵幽幽地道。
“我知道有一种人不会动情。”老乞丐神秘一笑道。
“哪种人?”柳江涵仍是满脸愁容地问道。
“无情的人。”话说出口,老乞丐就笑了。
世上真的有无情的人吗?没有人能够回答,或许当你认为自己最无情的时候,内心中仍会有种牵绊,就连超脱了的西方佛祖都执迷于以普度众生的口号插手凡尘俗世芸芸众生,博爱当然也是一种情。
柳江涵突然想到了两个人,或许在世人的眼中那两个人是比较无情的人吧。那两个人一个是李雨秋,一个是萧恨天。李雨秋当然不是无情的人,在回城的马车上,柳江涵曾听见她的啜泣,像她这种女人只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才敢面对自己的心,压抑情感本身就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萧恨天的眼睛灰暗的几乎看不出任何情感,他当然也不是个无情的人,否则他绝对不会在河边守候一整夜,也不会单独引柳江涵出去并提醒他提防王飞羽并又请求柳江涵在必要时出手相救。
“你听过萧玉郎吗?”柳江涵的眼睛变的明亮起来,他盯着老乞丐问道。
“玉面郎君。”老乞丐略微思索了片刻,缓缓地道:“这个人很奇怪,二十年前,此人横空出世,谁都不知道此人的来历,只知道此人的武功很是了得,尤其是他的轻功,更是自诩天下无双,一时名噪武林,可是两年后,他在名声正旺的时候,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放佛蒸发了一般,从那时起,他变成了一个迷。”
“听说此人名声不太好?”柳江涵看着老乞丐的反应,试探着问道。
“不错,”老乞丐抖了抖蓑衣,放在一边,接着道:“此人性格怪诞,不尊世俗礼节,对女人更是始乱终弃,因为此人长得俊俏,被他祸害死的女子甚多,其中很多都是名门中待字闺中的小姐,因此才有了‘玉面郎君’的称号。江湖传言,正是由于他在江湖中得罪的门派太多,被众人合力擒杀了。”
“长得俊俏也是一种过错。”柳江涵叹道。
柳江涵仰起头看天,冰凉的雨丝洒在他的脸上,他用这种方式使自己更清醒,人在清醒的时候思维比较活跃,而且考虑事情比较周全。
老乞丐看着柳江涵,眼中充满了诧异。
老乞丐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嘴,烟已经熄灭了。
“听说威远镖行的岳震前两天亲自登门请过你?”老乞丐收起灭了的烟袋,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错,在下初来乍到,被他们盯上了,产生了一些误会。”柳江涵也说的轻描淡写。
“误会?”老乞丐斜眼看着柳江涵,惊诧道:“公子真是好气度!”
柳江涵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个人已经知道了一切,根本不用他来解释。
“不知公子和威远镖行有何仇怨?”老乞丐说到最后两个字,语气明显加重了。
“仇怨?何出此言?”柳江涵听出了老乞丐意有所指,疑惑地看着老乞丐反问道。
“威远镖行特意向公子赔罪,公子却和威远镖行的徐总镖头动了手!”老乞丐眼神突然凌厉地看着柳江涵,迫问道。
“阁下既然知道徐总镖头和在下过了招,怎么会不知是徐总镖头先动的手。”柳江涵对老乞丐的突然发问有些莫名其妙,没好气地回道。
“他为何要向你动手?”老乞丐语气并没有半分缓和,继续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听他的口气似乎把我当做了某个人!”柳江涵回忆着那日徐万镖的身躯,认真地回道。
“谁?”老乞丐上前一步,急切地问道。
“这个你要去问徐总镖头了。”柳江涵皱了皱眉,退后一步缓缓坐下,随口答道。
老乞丐看着柳江涵随意的表情,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深深叹了口气道:“怕是再也问不到了!”
柳江涵听出了老乞丐语气中的萧瑟,惊讶问道:“为何?”
“你可知道昨晚下了一夜的雨。”老乞丐的眼神不再像先前那样凌厉,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有些艰难地说道:“威远镖行就消失在了昨晚的大雨中……”
“消失在大雨中?这是什么意思?”柳江涵闻言也是吃了一惊,诧异地问道。
“等下你就知道了。”老乞丐看着小船漂荡的前方河面,平静地说。
柳江涵没有再问。他知道如果老乞丐想说的话早就说了出来,既然他不说那就只能自己看了。
人在船上,船在河心,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欣赏两岸的风景,但此时,欣赏风景的心境已经消失了。
古老的运河穿城而过,一叶扁舟沿河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