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嚎,白世忠先是一愣,紧接着那张一挤就能出油的脸上瞬间黑成了锅底,他怒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舅母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么?乱嚎什么乱嚎!”
沈念安被这么一斥,愣愣地就闭上了嘴,眼睛黑深黑深地盯着白世忠,盯到他后背都发了凉后,这才幽幽地说道:“舅舅,小女曾听闻舅母和家母是同一年前后脚去世的。莫非小女所听为虚么?”
不仅是白世忠,连那妇人与厅中站着看热闹的丫鬟嬷嬷们,都被噎了一噎。
她那幽深的目光又幽幽地扫向那妇人,似是犹豫了一番,这才几步轻移至这妇人身前,膝盖一弯,一个大礼就跟不要钱似的拜了下来,“小女失礼,未能在第一时间内给府上最尊贵的长辈见礼,是小女的不是,还请夫人千万不要怪罪。”
刚刚被噎的那口气还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那妇人被沈念安这一跪,那口气硬生生的被她咽了下去。直觉得背后阴冷阴冷的,说不上哪里不对,却又莫名地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你舅母几年确实是病逝了,这是事实。不过看你还算是识礼数,知道给候府的当家夫人见礼,倒也是全了你沈家的脸面!”见她对着严氏行了一个这般大礼,白世忠刚才还难看的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
“当家......夫人?”沈念安明显一愣,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那妇人,脸色顿时晦涩不明了几分。
“你不是说她是家中最尊贵的长辈么?”见她似乎是误会了什么,白世忠是一点也不想听她解释。
他有预感,这姑娘但凡是开了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急急的出声提醒,就是想让这姑娘顺着他给的台阶而下,免得大家脸上都难堪。
只是不好意思,沈念安可不是谁给台阶都会顺势而下的主。
她再次看向那妇人,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捂了捂嘴,在白世忠异常难看的脸色下,有些不可置信的开了口:“原来这位是贵府的当家夫人!实在是小女眼拙,竟然没能看出这新主母通身的气度!实在是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金镶玉哈!”
她刻意将‘新主母’三个字咬的极其重,满意的看到这妇人长长的指甲似乎都要穿透掌心了,这才一副大梦初醒的口气又继续说道:“小女出自商贾,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舅舅舅母不要跟念安一般见识。念安只是,只是.....,”她有些词穷,似乎是非常想解释自己眼拙的理由,却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忽的她眼睛一亮,这才兴高采烈的又继续说道:“念安只是有些错乱罢了!在我们沈家,只有嫡妻和长辈才能上座的。刚才这位大婶自称妾身,小女就自然而然的把她当成已经过世的太老爷的遗孀了,哎.....这事闹的,还真是......”
听到她这一番解释,那妇人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眼见着白眼珠上翻,一副快要晕厥的架势。
白世忠额角的青筋都跳起了舞,他的手握成了拳,缓下一口气后,接着又厉声道:“你给我闭嘴!这位是本侯的继室!怎么可能是家父的遗孀?你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本府的老夫人现在正在后院吃斋念佛呢!你——还不赶紧过来给你舅母叩头请罪?!”
“是,”沈念安颇为柔顺地应了一声,走到那妇人面前,恭敬地开口问安:“二夫人你好。”
那妇人本来听到白世忠让沈念安来给自己叩头时,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可谁知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听到这个二夫人三个字,一口气又差点没上来!
这个死丫头一来就先诅咒我死了,后面又说是老爷的后妈,这会怎么又变成了什么二太太了!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她就变成妾了么?
贱人!果真是贱人!
这是什么称呼?什么二太太?这是在时刻提醒她是继室的身份吗?
她不由的正了正身,这才冷声说道:“你既然不愿称我为舅母,也罢,想来是妾身不配给表小姐做舅母。但你必须尊称我为夫人,在咱们白家,可没有第二个夫人了。”
“可是。”沈念安眼眶一红,低声说道:“夫人不是自称为‘妾身’么?既然都叫自己妾了,那就应该为算是白府二夫人,或者是如夫人吧。小女自小受的都是正统嫡女的教养,实在是没办法对着一个......二夫人,还请不要为难小女。”
这小贱人张口嫡女,闭口教养的,这是在提醒自己的出身么?
她还装的跟顾忌她的脸面似的,故意将话没说完,可谁听不出,那没说来的词,不就是继室或者是妾么?
严氏嫁进白家后的这些年张牙舞爪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般羞辱?一直都未提上来的一口气,这会彻底上不来了,白眼一翻,昏迷了个彻底。
白府顿时大乱。
望着四下乱窜的丫鬟婆子,沈念安的唇角一勾,满是小狐狸奸计得逞后的浅渚笑意。
这就昏迷了?就这段数,还敢跟小爷玩宅斗?
开玩笑!小爷前世看过的各种宫斗宅斗剧,多到数不胜数,对付你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玩意儿,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在小爷面前玩心机?小爷就来教教你,啥叫气死人不偿命!
看到眼前这一片混乱的堂厅,白世忠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忧桑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或许今年真是犯了太岁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一眼都不想再多看这个一脸深青灰的外甥女了!一甩袖子就大步流星地出了这乌烟瘴气的堂厅。
想来是再待下去,下一个昏迷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一番动乱之后,白府众人再看向这‘表小姐’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色彩。方才厅堂之事,沈念安与白世忠夫妻二人的对峙,使得下人们很快就明白,这位‘表小姐’可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主!
人的名,树的影,因此管家在挑选伺候沈念安的丫头时,也就格外的用了心。几番斟酌之下,他选择了当年被沈家送来伺候老爷的一位家生子。小姑娘刚满十四,圆圆的脸上嵌着玻璃球一般的黑眼睛,倒也算的上娇憨可爱。
沈念安两世加起来,也累积了不少看人的本事。眼瞅着这小姑娘眼神清澈,笑容真实,看得出与堂厅里那一堆乌合之众有着天壤之别,自然就不吝给这小姑娘送上了个大大的笑脸。
小丫头有些受宠若惊,慌忙低头行了个礼,然后就乖乖地领着人朝着后院一处空闲的院子而去。
院子虽然不是太大,但好在还算精致。寝室里的一应物件,虽不在多,但是该有的也一样不缺。
用过晚膳后,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在简单的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之外,就是那本叫《引雀》的古书和那个要人命的药盒了。
她把书小心的拿了起来,白皙的长指拂过封皮,确定它并没有因为长途跋涉而受到任何伤害之后,又打开了那个小药盒。盒子里的小药丸仍然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如初始的模样,这才让她放下了悬着的心。
她承认自己肯定不是一个为了救人而会选择英勇就义的人,她或许这辈子都做不到这般伟大。但是,别人用性命换回来的东西,她的良知和底线也会不断的提醒自己:务必要倾尽全力地保管好。
两样东西都安然无恙,这件事情让她彻底地松了口气。人一放松下来,就容易犯困,近些日子,她没日没夜的奔徙,即便是练武之人,她的体能也已到了极限。
于是天刚刚擦黑,她就已经睡熟了。
沈念安这一觉睡得很香,只是多梦。前世和今生纵横交错着,一会是前世里没完没了的报告总结,一会又是九卿府里那几张虚幻又真切无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