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南晴离开后。
肖子涵坐在床上失神,他垂眸无意识伸展着手指,瞥了眼床头安静的手机。
他从战场归国来到沥城,没有主动联系过家里,一通电话没打过,也没送去一条短信报平安。
在那个家,没有人在乎他这个最小的儿子。
肖子涵在某个瞬间下床,在通话界面输入一个个数字。
当熟悉的号码映入眼帘,他内心焦灼似焚烧。
亲儿子生病住院,在这个时候联系母亲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对于肖子涵从来不是这样。
他快要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连和母亲说上一两句问候的话都需要反复斟酌了。
肖子涵无意识摁下了拨打键。
远方他所思念的人对这陌生的号码默然了几声,却接通了。
肖子涵欣喜地先出声,“妈,我是阿景。”
连肖子涵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声音不仅染了病气十分沙哑,还隐约在颤抖。
他很紧张。
应禾在肖子涵十三岁那年说过,不准他再给她这个亲妈打电话,任何联系都不要有。
想来,和母亲亲近的孩子必定不会有这样的担忧。
可是肖子涵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我只是不想被人讨厌,亲爱的妈妈。
我是爱你的。
我由衷地希望您也是。
肖子涵极其为难,惶恐询问,“我病了,您能来看下我吗?就在沥城医院的……”
“你不是没死吗。”
电话那边传来冰冷的字语。
肖子涵呼吸一窒,屏幕贴紧他的脸颊,模糊的音波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好像……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
肖子涵好久都没有出声。
应禾不耐烦问了句,“什么病?”
肖子涵犹豫了半秒。
“药……药物中毒。”
“你个蠢货!”应禾大怒,“没事装什么病娇?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作死好找出理由让我可怜可怜你?我告诉你,没用!”
肖子涵绝望地闭上眼,右手就那么撑着。
即便是骂人的话,即便母亲那么厌恶他。
他还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至少比起没有母亲的孩子,他幸运了许多。
“阿景,你能不能别像个女孩子喜欢这些丑了吧唧的花花草草?”
“阿景,你看看你大哥,你爸爸多喜欢他。”
“你能不能好好读书,给妈妈争口气?”
“我命令你!不准和你小叔再见面了!”
“我说过了,你必须学金融,要不然你爸爸的才能谁来继承?”
“你大哥是长子,你怎么能想着和他争呢?”
“……”
肖子涵回忆着母亲为他付出的心血,其实也都是为了他好不是吗?
他无声地笑着,没让眼角的泪挤出眼眶,他极力讨好着电话里的女人,“妈,您别生气,改天我好了就回去看看您。”
他仰头望向漆黑的天幕,一丝光亮也没有。
漫天的云雾遮蔽了白洁的月亮。
“不需要。”应禾压制了火气,继续对儿子下达命令,“我不需要你来探望,你有空就多祈祷祈祷你大哥早点回家吧。”
“你,你自己一个人多注意,别回家。”
应禾说完挂断了电话。
母子之间别提亲密,就连一句“我回来了”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肖子涵失魂落魄地握着手机,逐渐从亮屏到暗屏,最后息屏。
静谧的病房内无声无光。
肖子涵突然不明白自己这么拼命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期望他的成长,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肖子涵的幼年时期,应禾也曾温和地对待他,轻柔地为他梳头发,笑他真的像个女孩一样越来越漂亮。
即便他诉说着世上最无聊的小事情,应禾都耐心地倾听。
细数黄历往往,应禾都是爱他的。
即使时间治愈不了一切,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成为过去。
可我作为您的孩子,仅仅希望您一如既往地疼爱我。
如今,我只祈愿当您再次听到与我有关的坏消息时,不要难过,不要留恋,不要怀念。我辜负了您所有的企盼与渴望,可我依然感激您作为母亲疼爱过我三两年。
如果真的有什么愿望的话……
您能不能不要来找我的墓碑。
您能不能不要责备我了。
您,能不能对我说句:
“我亲爱的孩子,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