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国,Z省,荣诚路上。
一个黑衣男子——也许是男子——带着兜帽,迈着无声的步伐轻盈地向着善贞孤儿院走去。在这条和住在这里的人一样古板、落魄又自视甚高的路上,似乎有几百年都没有这样一个不明身份又怪异的人来了。
这条街很落魄,街上的瓷砖不是缺一角就是少一块,但都被一些廉价瓷砖填上了,反而搞得原来的很少一点点完好的瓷砖搞得不成样子。但可以看出这条街上的人在尽力保持这条街往日的辉煌。
整条街虽然长,但没有一家商铺,只是偶尔几件挂出来的衣服给这条街增添了一点颜色,不然人们走上这条街之后可能觉得自己变成了色盲。
街上单调乏味,也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或者能供任何人消遣的地方,破败又潦草,仿佛被上帝遗落的地方。就算从角落里突然钻出来一只鬼魂,也不会有人惊奇的。破落的街道配合着没有一点生气的房子,单调得像钢琴最左边的低音A。
很快地,黑衣人来到了孤儿院前,这是一座既肮脏又破旧的建筑,和这条街的风格简直是天作之合,都给人一种鬼屋的感觉。孤儿院里工作人员的态度和孤儿院的名字完全不符,而且从里面少数几个衣着还可以的人判断,这里也不全是孤儿。
但陈颖是一个孤儿,十一年前,他像是从地里突然冒出来的一样被孤儿院的一个员工抱回来,对于这条街上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更可憎的了。所以陈颖一被发现,就被一致票选成了一条街所有倒霉事的替罪羊和所有人的出气筒。
小孩考试没考好怪他,晾衣服衣服掉了怪他,有人得了个口腔溃疡都怪他。怪他什么呢?没人说得清,反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骂他也没人给他出头的人,不骂白不骂。
整条街上的所有人从没有这么团结过,他们为此而感到高兴,这种高兴是埋藏在心底的那种,这条街上的人有一种类似于默契的东西,能让大家不说话就知道互相的意思。尽管这种“默契”通常被用来互相敌对,但这也算是一种独特的能力了。
客观来说,陈颖还是很帅的,羽绒眉,瓜子脸,大眼睛呈少见的深蓝色。耳朵很小,鼻子也很小。嘴巴有点像女生,但头上狼毫一般总也捋不顺的两缕头发一看就是男生无疑。身形瘦得有点单薄,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
这会让很多人羡慕的长相却一点都不让陈颖高兴,因为这让他更被仇视,特别是在那些歪瓜裂枣看到女孩子投向陈颖的眼光的时候。
“干什么的,你?”这个把门的保安对黑衣人说,他总是喜欢用倒装句以表现自己居高临下的气势——就好像别人看不出来似的——不过这次,他选错了人。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轻轻一挥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光芒飞出,那个保安的身影晃动了几下,消失了,就像老旧的屏幕上闪动的画面。
孤儿院里的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照样该喝茶喝茶,该玩玩,该聊天聊天,该骂陈颖骂陈颖。
除了,陈颖。
陈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把水一样稀的米粥送到了鼻子里。张大了嘴巴不知所措,因此而招来了更多的骂声。
黑衣人走进孤儿院,把一滴水滴进了陈颖的碗里。还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当然,陈颖除外。
“喝了它吧,你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以后会感谢我的。”黑衣人的脸隐藏在兜帽里看不清楚,但陈颖觉得他好像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和语气如此真诚,让陈颖无法怀疑。
陈颖惊讶着——从出生起,这条乏味的街道还从来没有给他过惊讶的感觉呢——喝掉了那碗粥。
孤儿院里唯一的破了音的喇叭,播出了一段像是屋顶的积水滴到铁皮碟子的声音,代表午饭后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开始了。
黑衣人早就走出了院门,一会儿就不见了。照例,陈颖跟着打杂工一起走向后院,一起(大部分是陈颖做的)把围绕着孤儿院的、歪歪扭扭的二十六棵叫不上名字的树掉落的无数片叶子,全都扫到发霉生锈的大垃圾桶里。
陈颖既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征兆。
一直到陈颖马上就要扫完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离奇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像以前陈颖在孤儿院里度过的四千零一十八个昼夜一样,既没有任何像那个黑衣人说的“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希望,也没有任何值得让陈颖高兴的事。黑衣人似乎只是他做过的几千个白日梦中较为真实的一个。
如果事情继续照常发展下去的话,这个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你现在阅读的,也许就是另一本书。
但当陈颖第三次愤愤不平地踢院门旁的树时,一切都变了。
陈颖消失在正午阳光下的门前。
与此同时,另一个空间里占据地球位置的创世星上;无限国度,程卿市,第24街的军事分部总医院里,一个婴儿呱呱坠地了。
婴儿的父亲陈潇冲进手术室里,看见了他的儿子,他的眼睛湿润了。
“这小家伙真可爱啊。”一个护士说。
“对啊。”少校陈潇带着无限慈爱看着这个刚刚诞生的小生命,“亲爱的,给我们的儿子起个名字吧,就现在。”
“好。”谢絮虚弱地说,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精神起来,强撑着以她现在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说,“就叫……”
“陈颖!”陈颖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于是,在一片机甲和炮车的喧嚣声中,一个叫陈颖的孩子诞生了。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陈潇和谢絮不会想到,许多年以后,整个创世星的人都会记得这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