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茫茫黄沙里,烈日骄阳下,有一个不起眼的黑点。
逝者如斯,昆仑的面貌却在滔滔的洪水之下回到了千年之前。
长达百丈的百足沙虫从土里冒了个头,然后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缩了回去,沙土上留下了一串凸显出来的足迹,蓦的直接杳无影子,不久,悉悉索索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也消失了。
……
这个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衣,嘴唇干裂出血,皮肤皲裂,像一具行走的骷髅一样的人,竟然已经独自一人徒步在沙漠里走了一个月。
他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青年此时的行动,早已经超越了自身肉体的极限,是完全依靠强悍的精神力量在做支撑。
……
刚刚醒来的时候,青年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银色沙漠。
生无来处,死无归处。
他是一个真真正正一无所有的人。
茫然过后,他抬起头来,看见了那颗最为明亮的,北方的紫微星。
他开始朝着那个方向跋涉,如同无数游吟诗人传唱的诗篇里,得到天授的人一样。
第一天,他不小心踢碎了一盏破破烂烂的油灯。地上的骷髅眼睛里燃着幽幽的鬼火,不甘地看着他,愤怒的指甲在他身上建立了他和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联系――一道疤。他温柔地帮这具有些顽劣的尸骨入土为安。
第二夜,他靠在沙丘的背面休息,风贴着他的耳朵,吹来一阵神秘的低语,天上的无数星辰熠熠生辉,浩瀚的银河匍匐在他的脚下,蜿蜒成为神秘诡异的星图八卦。
第三天,他见到了白玉堆砌黄金作砖的鬼城,他笑了笑,步履坚定地从城池里穿了过去。沉睡了千万年的怪物,庞大的身躯早已和城池融为一体,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眼球左右移动。
第四天,他掉入了地下河隐藏在沙漠里的河道。河道里是无数诡异的白色磷光,一团团银白色的头顶一点红的小鱼,顺着河流的方向游向宿命一样的终点和起源。
第五夜,他误入了地底魔族隐秘的世界,沿途开满了鲜红的曼殊沙华,一朵朵的随着他的脚步游动躲开。一边是寒冷的冰川,一边是熊熊的红莲业火。无数魔女唱歌跳舞,歌颂着极乐的世界,引诱过路的旅人,嘴里吐出来殷红的蛇信。
第六天,他的旧疾发作了,当然他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隐疾。浑身筋脉撕扯碎裂的痛,腹部的皮肉蠕动着映出了神秘的图案,像是神秘的天书,又像是扭曲痛苦的痕迹。他任凭自己沉没在越来越深的充满了铁锈味的黑暗里,感到一阵腥甜的快感。直到浑身大汗,恍然睁开双眼,才发现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他只是反射性的在不停抽搐。脑海里是一片模模糊糊的记忆,心脏隐隐钝钝发痛。
第七天,他捡到了蛇的鳞片,烛龙的眼睛一开一合,吐息之间,凝结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走在雪白的盐花上凝结成的岩石上,不知过了多久,沙漠轰鸣,裂开巨缝,他看到了一片巨大的冰川,水天倒置,他走在墨色的海上,冰川里隐隐约约的,是另一个人微笑的面容。
……
青年走出了那片诡谲的银色沙漠的边缘,星星点点的枯黄与绿意慢慢爬上来,渐渐有了人烟。
迎面而来的微风里混合着雨后沙土的腥气和饭食的香气,勾的人想起疲惫甜美的梦乡。
他的眉心突然拧起来。
……
虞城素来有旧俗人圈,在戈壁里用沙棘围出来的一个“圈”,奴隶们自相残杀,一个一个的淘汰老弱病残,高高在上的奴隶主们纸醉金迷,肆意妄为。
即使是陪葬的人牲,他们也要最肥美健壮的。
每当囚徒们想要逃跑的时候,士兵们就推着木刺车,将他们扎死在离生路只有一步之遥的栅栏上。
开始的时候,奴隶们试着逃跑,惨叫声不绝于耳。
没有一个阶下囚求情。
他们很清楚奴隶主骨子里就不太能理解怜悯和同情。
行尸走肉一样的囚徒,遍布血丝的眼睛里,逐渐露出了野兽一样野蛮的光。
……
仁慈的主子扔下来一把破烂的黑刀做武器。
只有一把。
年轻人躲在角落里,像一匹伺机而动的狼。
空中不时有利刃破肉的声音,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一个杀红了眼像一头野蛮的牛一样的壮年男人,朝着年轻人撞了过来。
他的武器就是他的身体,他已经撞死了好几个病弱的老人。
年轻人不闪不避,似乎虚弱的连闪开的力气都没有,等到对手冲了过来,才猛地抱住了对方的头,巨大的冲力使他后退了好几步,距离栅栏上的木刺只有毫厘之差。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男人庞大的身躯突然倒下,激起地上的沙土飞扬,映着落日的余晖。
他死了。
――杀死他的,是太阳穴里一根小小的木刺,男人眼睛暴突,紫血汩汩流了下来。
尽管他是那么努力的想要活到明天。
场上只剩下不到五个人。
一场掩盖在夜色下杀戮的狂欢。
裁判们没有喊停,大概他们觉得这很有意思。
年轻人捡起来死去的男人的大木槌,抡折了下一个冲过来的人的脑袋,那个人倒在地上的时候,整个脑袋崴到了一边,脑浆流了一地。
――还有三个。
年轻人后退几步飞起一脚,一个飞踹将一个人踹了出去直接撞到了栅栏上,当场尖刀穿胸而死。
――两个。
他扔掉了手中的木槌,拿起来掉落的尖刺,一甩手将木刺捅进了另一个人的喉骨,力道大的把他钉在了地上,那个人赫赫的扭动了几下,脖子里的血喷涌而出,过了一回儿才不动了,地上的血泊暗红发黑。
――一个。
他剩下最后唯一的对手双手抖了两下,手里的破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下身屎尿齐流,弥漫的血腥味里掺杂了一丝恶臭。
……
年轻人慢慢走了过去,捡起来那把属于胜利者的刀。
奴隶主为这个地狱里走出来的魔星欢呼雀跃着打开了大门,年轻人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笼子里的奴隶们又羨又妒,眼见青年就要一步登天,说不定还有小姐索要他当贴身的兵奴。
……
那人自顾自安静的站在夜色里,脸上毫无血色,姿态像一株黑暗里生长的,纤细脆弱的植物。
奴隶主们隐约感觉不对。
但太晚了。
空中澎涌而出十三道飚溅的血线,一闪而过冰冷的刀光。
甚至没人看清楚年轻人是怎么出的刀。
他就像一个神。
血腥味四溢,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活下来的奴隶主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厉害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假装抓住,又忍辱负重的当阶下囚这么多天。
风吹起年轻人的刘海,所有人瞬间像见了鬼一样后退了几步,然而对方还在一步步走来。
刺鼻的血腥味激发了奴隶主首领骨子里的凶性:“你去死吧!”
越是濒死绝境的狗,叫得越厉害。
首领到死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从头到尾,被一刀劈开裂成两半的身体,轰然倒塌。
猎猎作响的黑色衣袂里,那个瘦弱无力的年轻人笑了,仿佛在为杀了他温柔诚恳的道歉:“对不起,可我还不想死在这里。”
夜空中出现了海,乌黑的落羽簌簌而下,像一场永无终止的黑色的雪。
一切尘埃落定。
漫天雪花里,活下来的奴隶主们终于看清了年轻人苍白的面容,他们脸上的错愕因为过于惊恐甚至无法收回。
谁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年轻。
他更像一把亘古至今的,浸满了墨汁的刀,刀身都是浓浓的黑雾,刀身却划破了亘古的黑夜,天际出现了一丝鱼肚白。
剩下的囚犯麻木的在原地杵着瑟瑟发抖。
被圈养的羊是救不出来的。虞城没人在乎对错的区分,他们眼里只有活着和死去两个选项。
青年神色里全是高高在上的,淡然的慈悲和怜悯。
那样的神情,已经不属于这个人世。
他穿过三千年不死,三千年不倒,三千年不朽的胡杨林,像一头沙漠里的胡狼,执着的追寻着自己的猎物,至死不休。
但没有谁是他的猎物。
他的猎物,是他自己。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