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他们以闪电般的速度粗暴地架进了潜水艇中。舱口立即就关上了,四周一片漆黑。我从强光下突然进入黑暗,什么也辨认不出,只能感觉到我的脚赤裸着踩在一架铁梯上面。在我后面,是被他们押着的尼德和康塞尔。我们被推搡着走过铁梯底部的一扇门,然后门被响亮地关上了。在里面连最模糊的光线也没有。加拿大人显然对这种粗暴的待遇难以接受,大喊大叫地发泄着他的愤怒。康塞尔心平气和地劝他安静一些,我也叫他不要暴躁,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我们究竟处在什么位置。
我什么也看不见,摸索着向前试探了几步,碰到了一堵钢板墙,于是转过身来往回走,又碰到了一张桌子,桌子的旁边放了几张椅子。地上铺着厚地毯,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一道强光突然射进房间,刺得我们睁不开眼。“林肯号”在追踪时看到怪物所发出的光——就是这种雪白强烈的光。我们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光束是从房间顶上的一只半球形的玻璃罩内发生的。
“终于能看见啦!”尼德叫道。
“可我们仍然在暗处呀,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我担心地说道。
不久,我们听到门闩响。门开了,走进两个人。其中一个矮个子,体格强壮,一头浓密的黑发;另一个人气宇轩昂,他身材魁梧、动作优雅、目光自信而冷峻。两个人都戴着水獭皮帽、脚蹬海豹皮靴、身穿特殊质料的衣服。从外表看,决不像嗜好杀人的海盗。我暗自思忖,这可能是一个坦白直率的人,或许我们的会谈可以顺利一些。
我无法断定他的年龄究竟是30多岁还是50多岁。我仔细地盯着他看,发现他有着几近完美的面孔,特别是他的两只眼睛尤其引人注目:它们相隔的距离比一般人要略远一些,当注视一件东西的时候,聚焦的眼光似乎要把那东西穿透。他显然是这艘潜水艇的首领。他一言不发地仔细打量我们,然后转身跟他的同伴说了几句什么,我听不懂,但可以听出那是一种响亮、和谐、婉转流畅的语言。他的同伴边点头边回答,又讲了两三句这样的话。接着,他盯着我看,眼神里充满着疑问。我用法语介绍我们三人:我——阿尤纳斯教授、康塞尔——我的仆人、尼德——捕鲸手。但是他们面无表情,好像听不懂。我又一字一句地叙述我们的遇险经历,力求吐字清晰。他们还是毫无反应。
我改用英语来讲,希望这种国际上流行的语言,他们能听得懂。结果还是一样。
“要不你来试试,也许我的英语不够标准。”我对尼德说。
尼德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说到后来,他忍不住抱怨起来,指责他们不该无端关押我们。对方还是没有一点反应。他们听不懂法语又听不懂英语,一时间,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让我来试试用德语吧。”康塞尔突然说道。
然而,仍然没有奏效。无奈中我想起自己早年学过一点拉丁语,于是就结结巴巴地讲了起来。但最后的努力也失败了。那两个人交谈了几句,转身关上门出去了。“这两个白痴!”尼德气得破口大骂。“他们究竟是哪国人呢?”康塞尔问道。“无赖国!”尼德怒气难消。我也是满腹疑惑。好在没过多久,门又开了。进来一位侍者,给我们送来了干净的衣服示意我们换上。接着,这位可能是哑巴的侍者又把3份餐具摆放在桌上。食品是用银制的罩子盖着的,两边对称地放在桌布上。我们开始坐下来用餐了,没有面包和酒,但饮用水很新鲜、清凉。肉类中有几种烹调得很精致的鱼。有几样好吃的菜甚至不知道是用什么原料做成的,让人根本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来。用餐时,我注意到每件餐具上都有一个大写字母N,和它周围的字母连接起来,大致可译为“动境中之动”。我猜想,这个应该就是那位神秘首领的姓名首字母了。尼德和康塞尔根本没有理会我在想什么。
我们早就饿极了,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现在,至少有一点可以放心了,船上的人并不想让我们饿死。肚子吃饱了,倦意上来了。顾不得许多,我们三个人往地上一倒,立刻呼呼大睡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从硬邦邦的地板上惊醒,感到自己精神百倍。我扫视了一周,发现我的两个同伴还在角落里酣睡,而侍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桌上的东西都收走了。我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我想,这间牢房里的氧气已经不足了,整个潜水艇也该换换空气了。就在我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时,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带着海水咸味的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我的肺腑。显然,这艘潜水艇已经浮到水面上来了。我发现一阵一阵的新鲜空气正是通过房门上的一个通气孔进入到我们房中的。
康塞尔和尼德也同时醒了过来,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新鲜空气的缘故吧。
“先生,睡得好吗?”康塞尔像平时一样问候我。“睡得很好。”我回答说,“尼德,你呢?”“很好,教授。我好像闻到了海风的气息。”“没错。”我于是给他们解释了潜水艇是如何换气的原理。
“这就对了!”尼德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们在‘林肯号’上听见的所谓独角鲸喷水的声音,其实就是潜艇换气的声音。”
“说对了,尼德。”“咦,我怎么又饿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啦?”尼德又问。“不知道。我估计这已经是第二天啦。”“换句话说,”康塞尔说,“我们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过了这么长时间,侍者应该给我们送点吃的东西来了。”尼德舔着嘴唇说。“我们必须耐心点,从目前情况看来,这些人并不想饿死我们。”我安慰尼德。“我们逃出去吧!”尼德又提出建议。“谁知道呢,一顿饭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尼德发着牢骚说,“反正我的肚子已经是饿得咕咕叫了,厨师的表一定是走慢了。”“发牢骚有什么用呢。”康塞尔平和地说。“好吧,阿尤纳斯教授,现在请您告诉我,他们会把我们长期关在这里吗?”尼德又问。“说实话,我和你一样不得而知。”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说着话,又过了很长时间。可是侍者还是没有出现。尼德越来越不耐烦,像一头困兽般在舱房内走来走去,不时地用拳头敲打着钢板。尼德抱怨侍者对我们的怠慢。他甚至认为,潜水艇上的人之所以要送饭给我们,是为了把我们喂肥了以后杀来吃。我斥责他不应该有这种看法,他的敌意只会使情形更糟。他还和康塞尔争执起来,为自己的埋怨辩护。接着他又问我这帮人会不会把我们永远关在这里。在我看来,如果这帮人认为我们知道了一个必须保守的重大秘密,那么我们的生命就危险了;反之,他们或许会把我们送回到陆地上去。康塞尔担心的是这帮人会不会把我们编入他们的船员队伍之中,那样的话我们就永远别想回去了。
我知道他暴躁的脾气,因此我假装接受了他的提议,但告诉他不要操之过急,千万要忍耐,要有计划有策略地行事。我的话显然起了一定的作用,他答应我绝不再乱发脾气了。随后,我们各自陷入了思考之中。事实上,我对尼德的计划根本不抱任何幻想,因为我们的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况且,我们现在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又怎么谈得上造反呢?弄不好我们还会被秘密地干掉,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船里面无声无息,仿佛没有生命存在。死一般的寂静,让人不寒而栗。船上的人会不会已经把我们遗忘了?或是存心要让我们死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尼德大发雷霆,大声诅咒着,发誓要干掉那些家伙。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舱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位侍者。只见尼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上去,紧紧地掐住了那可怜家伙的脖子。一腔怒火发泄在尼德的双手上,卡得那侍者喘不过气来。
“尼德,住手!”我和康塞尔赶忙上前拉开尼德。
就在这时,有人说话了,那是几句清晰的法语!
“先不要冲动,尼德师傅,冷静点!还有您,尊敬的教授,请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