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人生是由不同的阶段组成的,夏楠一直这么认为。
八岁以前,她是无忧无虑的人间小霸王,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的。
八岁以后,她开始走上大家闺秀的道路,抛弃了冲锋枪迷彩背心,穿粉色淑女装弹琴品茶。
原因很简单,她的爸爸,正是入驻了长宁官场的最高阶层。
十六岁以前,她尚且可以,在逐渐懂事的年岁里,慢慢摸索慢慢探寻。
十六岁以后,她开始走进了未曾查知的世界,独自一人步入全新国度。
只因了争强好胜的妈妈一句,别人家的孩子都出国了,我们家的当然也不能落后,出去镀了金,回来才比的过人家。
自此,她开始了在异国他乡的漫长岁月。
伦敦的雾霭,笼罩了整个最美好的青春岁月。
只是异国他乡,也并不完全就是煎熬。
除却初去的两年,年纪太小的她,受到来自不同方面的欺凌,和家里人联系的时候不免抱怨和哭诉,妈妈虽然也是含泪,却坚决不提半句回来吧之类的话。
之后竟然就这样学会了一个人的生活,慢慢体会到在夹缝中生存的快感,甚至有了天高皇帝远的察觉,时而圆滑时而率直的和不同人物相处,最后竟混得个如鱼得水。
收却了小心翼翼,也不再需要端起大家闺秀的架子,不用在乎身边人的目光,不用事事都争优秀,只需要洒脱快乐的和朋友尽情嬉闹,在深夜的街头,勾肩帅气的笑。
久而久之,就忘记了经历过的痛楚,偶尔收到的白眼和鄙夷,也可以不屑的无视。
只是在夜阑人静万籁俱寂的夜里,摇晃着高脚杯轻撞桌上的另一只杯子,清脆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房间,看着木桌对面虚晃的影,才会明白,骨子里原来是保守而寂寞的,从来不曾融入到异国的文化里。
在英国的第七年,她以为已经完全融入了那座城,有时候会有一辈子就呆在那里也不错的想法,对祖国的认知需要通过网络,对亲情亦看的愈发淡薄,最初的想念,最后磨成了麻木的可有可无。
如果不是那一场震惊世界的大地震,夏楠不会明白,其实她那么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家,同样对中国同胞有无法割舍的情怀。
一直到站在长宁机场厚实的土地,看身边亲切的黄色肌肤,她才幡然发现,她竟然不顾一切的在最短的时间,赶回了国内。丢下了国外重要的学业,也没有给朋友留在任何解释。
妈妈勃然大怒,二话不说拎了她就要赶她回机场,爸爸在一边沉默不语,不加阻拦。
夏楠先是挣扎,后来在妈妈的推搡中,停了动作。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爸爸,言语冷冰,“爸爸,我可以和你谈谈么?”
她从来不曾这么冷言冷语的面对夏仲天,无论是快乐或者是愤怒,她的表现都很明显,没心没肺的大笑,或者歇斯里底的哭。夏仲天从来没有想过,她的女儿,有一天也会这么倔强而沉默的对他,目光凌冽神态坚韧。
他尚且不明白,时间已经残忍的改变了他的女儿,曾经天真伶俐的小小姑娘,在岁月的洪荒里,长大成人。
“你跟我来书房。”夏仲天阻止了她妈妈继续的动作,转身往二楼走。
夏楠轻轻拂开妈妈的手,跟在他后面,神态自如。
她没有据理力争没有激烈昂扬,她只是平静的坐在爸爸对面,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夏仲天最终屈服在自己女儿坚毅的眼神中,点头答应,让她去汶川,放手让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为自己而活。
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不是图一个事事占赢面,亦不是因为她有这样的家庭所以必须履行怎样的使命。
只是为了,她尚有一个不安分的年轻跳动的心!
做惯了女强人的妈妈狠声历色,“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以后就不是我女儿。”
夏楠笑的凄然,最后溢出晶亮的泪,她挥袖擦了泪,站在大门口鞠躬,“妈妈,对不起。”
灾区的情况远比看到的复杂而残酷,夏楠随军车一起深入进去,每天忙碌在最前线,从最初见到断臂残腿的不忍,到最后熟练到浅淡不惊的包扎安抚。
那样艰难的处境,是真的辛苦,尽管牙关咬紧,仍旧不免会有眼泪。不敢在人前肆意哭泣,只能选择在孤寂的夜里,在橘黄的夜灯下,躺在简陋帐篷里看着顶上的某一个点,听周围细密的各种声音,流下热泪。
很多年后,夏楠会觉得很庆幸这一次愤青而无端的选择,这一场毁灭性的灾难,让她遇见之后的生命里,最重要的朋友。
那个瘦弱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夏楠的眼帘时,她是不屑的,可是苏墨转身后,苍白的脸和坚毅的眼,却让她觉得,似乎是同道中人。
两人在同一个营区,但是交集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匆匆忙碌,无暇顾及身边诸事,只在某一个平常的夜晚,终结了当天的清扫任务之后,递给她一瓶水,和一个浅短的笑,“觉得辛苦么?”
竟似多年不见的老友,双双陷入无边的沉思,最终相视而笑,眉间都是不言而喻。
最终还是被母亲大人不容抗拒的强势,拉回了家,条件是放手让她去博,对她不加干预,任由她做想要做的,趁着年轻,去寻找想要的未来。
生活在二十三岁的那一年,被赋予了全新的色彩。
时隔七年,她重新开始体会什么是父爱,什么是撒娇,还有什么是真正的友情。
幸福突如其来,夏楠面对宽广的长清河,终于捡回了八岁以前的笑容。
婉拒了来自英国导师的邀请函,她开始大刀阔斧的开展了自己的梦想,年少时,看古装剧,羡慕白衣飘飘的大侠,凭窗远眺,远山映着悠长的水流,举圆口酒坛子,大口豪饮。
风满楼的生意被打理的风生水起,苏墨在一个多月后打来了离别以后的第一个电话。
奥运会如火如荼的举行,全民激动的时刻,夏楠坐在自己设计的酒吧里,对好友举杯,“感谢祖国知道我回国的消息,特地举办如此隆重的仪式进行欢迎,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勉强接受吧,来来来,干一杯,敬我们热烈绽放的生命。”
竟似重新认识了自己,也终于脱下面具,放声大笑,敢爱敢恨,人生尚且不过为一场尽兴。
看好友苏墨对旧情的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夏楠幸灾乐祸的笑。不是对爱情无望,其实也是经历过的,国外的年轻人,思想开放到夏楠不可忍受的地步。而同样身为留学生的中国男青年,被国外高强度的生活磨砺的全无激情,爱情就像吃饭喝水,全然不能找出一点点浓情的蛛丝马迹。
所以,当某一刻,夏楠突然想念起周子轶时,她的心里咯噔石化了,难道,传说中神奇的爱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在进行了深刻的检讨和沉痛的反省之后,又对连接数月两人之间的各种举动采取了对比,最后,作为新时代两千万好青年女性的夏楠决定,先发制人的同时栽赃嫁祸。
“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在周子轶已经快被冷脸沉默三分钟的夏楠吓到时,夏楠突然拍案而起,狠狠的问出了经过深思熟虑而筛选出来的最具有震慑力的一句话。其实完全是因为她自己也已经有点脑子发懵了,之前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全部被丢到隔壁桌的咖啡杯里面去泡着了。
接下来轮到周子轶沉默。
他这一生,如果要用一个词还形容的话,那就是顺风顺水。
从来不知道挫折两个字怎么写,得天独厚的先决条件,和优异的后天发展,他拥有足够的资本,赢得无数少女的芳心。
帅气多金的钻石男,从来不缺的,就是恭维和倾慕。
如果苏墨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异数,那么她的好友夏楠,就足够成为他的劫。
这个女人,从大打出手的第一天开始,就从来没有给他过好脸色,无所畏惧并且肆无忌惮的打击他,可是他偏偏在最初的恼怒之后,慢慢生出别样感觉。
多少人,在岁月的长河里,失去最真实的自己。
可是就是这个小女人,直率真实,从来不扭捏亦不做作,恣意的笑,洒脱的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我想,应该不是喜欢。”周子轶认真的答,全不是平日的嘻哈贫嘴。
在夏楠甩袖而去的前一秒,他补齐后面一句话,“我可能,爱上你了。”
“真的?”夏楠笑的奸诈,“周小白,你这么快就表白,不怕我戳你个体无完肤。”
“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答案的。”周子轶惊讶的眨巴眼睛,继续眨巴,无辜又委屈,“原来不是啊,那我收回收回,你要听什么回答,直接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你收回试试?!!”夏楠挥舞着拳头暴喝。
“哦。”周子轶小媳妇模样做好,垂头撅嘴。
起身,大摇大摆走到周子轶面前,“走吧,小媳妇,准备准备,明天跟我回家见家长。”
屋外是喧闹的冬夜,霓虹亮了天幕,新年将至,下一个爱情的春天,在暮色中,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