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神奇的一个孩子。
出生时哭了几声之后,就再也没哭闹过,乌溜溜的眼珠儿四处打量了一圈又闭上了,平静之中有种诡异。
一旁的接生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赶紧说此子非同寻常,将来必定有大造化。
穆风历经磨难,终得以带着舍不掉的记忆转世了,如今,他是秦将军幼子,单名一个君字。
人,始终有人的轮回。
谁也逃不掉。
岁月如梭,京中传言秦大将军府上三公子丰神秀逸,本性安恬,天资纯善,酷慕清虚。
自成年后,这秦三公子就常年不在京中,外人只以为他一心修道,并不知晓他其实是在西南边陲深山,经年累月的守着一棵树。
花开花落,又是一年端午。
花茂村愈加熙攘繁盛。
虔与山也正是水清林茂的好时候。
一个仙姿高华的神君凌空而来,飞瀑旁,草屋前,凤戈一眼看出面前这株灵根未醒的木槿的来历,他指尖蕴起一团莹光,光晕缓缓浸进木槿枝干:“阿落当年费心救你,你倒甘心这样泯然众林。”
“这样俯仰天地间,很好。”
“同为羽族,有些被奉为祥瑞,有些是盘中餐食;不修行,早晚有被人砍伐任人宰割的一天。”
“修炼成人也没什么意思啊。”
“大千世界自然有其精彩之处,千万年困在这一方小天地岂不可惜。”
“简简单单当一棵树,看云卷云舒,四季变换,荣枯随缘,也不错啊。”
“灵根养成毕竟也是难得的机缘。”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凤戈不再多言,转身进了草屋。
屋子里的陈设比当年阿落住着时精致得多,看得出这屋如今的主人颇有些讲究,凤戈四下打量一番,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便飞身离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浑浑噩噩当了几十年木槿的禾心,自从被凤戈点化灵窍后,每日除了像往常一样吸风饮露,赏日升月落,对周围的一切变化也有了清晰的感知。
这天,一伙儿凡人的到来,打断了她平静逍遥的日子。
为首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地痞无赖,名叫胡恒,一贯胡作非为横行乡里。他游历至花茂村,见家家户户以花树为尊,以为异端,禀告义父县尉大人后,找了个花粉致病地由头下令铲除,一纸令下,全县所有花树都遭了殃,木槿更是首当其冲。
胡恒本以为自己办了一件妥帖地好事,哪知游山玩水的时候,在这日在深山里遇见这么一株娇艳异常的,顿觉扎眼,眼睛一斜:“这是怎么回事?下面的人都是这么阳奉阴违,不把县尉大人放在眼里吗?”
“可能是此地偏远,上令下达多有不便。”
“哼!这山野村夫就是故意跟县尉大人作对,跟朝廷作对!”胡恒眼睛一横:“都站着干啥子?是想等着我亲自动手吗?”
一众喽啰立即张牙舞爪地向花树走过来。
以为此劫难逃的禾心正在后悔,旁边草屋已经大步走出一个身形颀长的公子,一身织锦灰袍服,玉冠束发,星目含威:“住手!”
“哟呵!这是哪来的无名之辈?”
“这树,谁也不能动!”
“不知天高地厚!”胡恒下巴一抬:“跟我作对,活腻了吧?”
旁边喽啰也狐假虎威地帮腔:“招子放亮一点!这可是县尉家的公子!”
“县尉?”秦君冷冷一笑:“就是刺史大人在此,也休想动一片叶子!”
“那今天就看看,这个地盘,到底谁说了算!”
“乱动私产,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在这里,我就是王法!”胡恒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一挥手,颐指气使地命令道:“上!”
“谁敢!”话音刚落,秦君已经提剑杀到。
刚开灵窍不久的禾心目前也只不过能感知周围罢了,自保却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她虽有些着急,也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维护自己的秦公子与胡恒一伙儿缠斗。
灰影翻飞,闷响四起,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惹事众人全被打翻在地嗷嗷呻唤,只剩一个灰影傲然独立。
见状,胡恒气焰终于收敛了几分。
秦君整了整衣摆,施施然找了个石凳坐下,锐目一扫,看见了地上的几片木槿枝叶,脸色便沉了几分。他拿出一张文书放在石桌上,冲着胡恒勾了勾手指:“你不妨来看看清楚,在这虔与山地界,到底谁是王法?”
胡恒疑惑地挪步上前,扫了一眼文书,不由自主地战战兢兢跪下了:“贵人,原,原来,竟是京城来的贵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该死!”
“眼下,你说怎么办吧?我的树,被你糟蹋成这样!”
胡恒扭头看了看地上那仅有的几片残花败叶,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揪了几片叶子,几朵花而已……”
“我说过,我的树,一片叶子也不能少。”秦君明明很平静地语气,却让胡恒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那么大一棵树,少几片叶子还能死?不就仗着背景在此作威作福存心为难!而且,刚才一番乱斗,还不知道是谁趁乱打下来的呢!
胡恒有苦说不出,额头上冷汗岑岑而下:“贵人意下如何?”
“也不为难你,让这树落花返枝恢复如初,这事便不再追究。”秦君一副很好商量的口气。
胡恒嘴角抽搐半天,才苦笑着说:“贵人这是说笑呢,落花怎可返枝,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贵人高抬贵手,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你冒犯了我最喜爱的树,就这么放过你,哪有这个道理?”
敢情是遇到个疯子,胡恒心知今天点儿背,只得认栽:“贵人饶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贱命一条,也配与我的花树相提并论?”
“不配不配。”一头磕在地上,“那贵人觉得小人怎么做您才满意?”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啊。”秦三公子语气温和,好像真的很苦恼:“毕竟二十三年来,你还是头一个敢毁我花树的人。”
“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罚你,我又不稀罕你的命;放过你,我又不甘心;这事儿,确实难办……”
秦君一脸和善中透着为难,好像被逼跪地的人是他似的。
看热闹的禾心真是开了眼。
倒霉的胡恒也开了眼。
哼,男人么,不就那么回事,强自压下内心不忿,胡恒恭敬道:“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想出一个贵人满意的方法!”
“好,就依你所言。”秦君爽快地答应了:“相信,你不会让我和县尉大人失望。”
“贵人就等我好消息吧!”
胡恒假装没听到隐隐的威胁,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回去张罗了。
第一天,胡恒派人抬来两箱金银。
贵人皱眉。
第二天,又送来两箱古玩字画。
贵人摇头。
第三天,亲自送来两名千娇百媚的美女。
贵人竟然生气了。
胡恒又怕给义父招来灾祸,又怕贵人翻脸,真是一筹莫展。
还好胡家幕僚中有通透的,一提点,他总算想明白了关键。
胡恒低声下气地来到秦君面前,一脸诚恳:“凡此种种,皆因花树而起。小人愿意沐浴焚香给花树赔罪。”
贵人脸色终于稍有缓和,胡恒刚松了一口气,又被贵人接下来的话噎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贵人皱眉道:“光赔罪,可不够。”
连日的折腾,胡恒也明白贵人不会真要自己的命,如今既然方向对了,他只管顺着这个方向再延伸,应当错不了,于是他说:“光赔罪肯定是不行的,小人愿意在县郡所有荒山,遍植木槿,以示尊崇……”
“你这办法倒不错,解决了困扰你我多日的一个难题。”
虽然这夸奖听起来不是滋味,好歹让胡恒悬着多日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打铁趁热:“小人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马上开始种树。”
“让下人种?”秦君挑眉:“这就是你的诚意?”
“啊?”胡恒脸色精彩纷呈,牙根里挤出几个字:“不不不,小人,小人亲自种!”
贵人不再言语。
胡恒心知事已成定局,绝望地问:“这事,总有个期限吧?”
“就以九百九十九颗为限吧!”
胡恒面色惨白,秦君仿若未见,不慌不忙地补上一句:“就从花茂村西南那片荒山开始吧,也不一定非得全是木槿。”
“好好好,那些好看的花树我都种上……”
胡恒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却也敢怒不敢言,灰溜溜的回家准备树苗去了。
一想到那恶霸胡恒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不得不老实种树,禾心就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同时对无底线维护自己的这个男子有了一丝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