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走到工棚前面,突然停了下来,她感觉还是得整理下仪容,虽然看不见自己,但春花的形象就不是很好,身上沾了些泥土和尘灰,脸上也黑一块白一块的,麻花辫也乱了,蓬头垢面有些许狼狈。
蚂蚁拉过春花,重新给她织好辫子,再打井水给她洗干净了脸,拍掉身上的灰尘,然后就是自己,照着刚刚的样子过了一遍,并要春花检查过没问题后,才向工棚走去。
但是,没有人,工棚里一个人也没有。
蚂蚁和春花面面相觑。
这不科学?历经劫难并克服种种危险的英雄凯旋,就算没有掌声鲜花和夹道欢迎,也该有个亲人的拥抱吧?这空无一人的是什么鬼?
好吧,蚂蚁和春花只好坐在工棚里,继续消灭食品袋里的食物。赶着路回来,都忘记了饥饿口渴和疲累,这会那感觉全涌出来了。
“蚂蚁!!!”
“春花!!!”
“你们回来了!!!”
一波老乡都涌了进来,下班时间到了。
“这两天你死哪去了?三天啊,三天不回来,你死哪去了?昨天我去派出所报警花了我二十块摩的费啊。”姐姐抓着蚂蚁就是一顿抽。
好吧,这是关心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我们迷路了。”
“迷个路能迷三天?”
“我们被私人小面包车拉上车,坐到反方向去了,下车后又没有车费,只好走路回来。”
H城是有很多乱拉人上车的小车司机,往往是男的开车女的负责拉人,上车先收钱,当发现方向不对下车钱也不会退,这种现象常常发生。
春花那边要好一点,很温和,大概只是亲戚,并不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原因吧。
这时出去找人的豆荚回来了,看到蚂蚁她俩回来了很惊喜,并马上转身说去派出所消案。这时春花叫住了豆荚,说自己这次迷路吓坏了,要去打电报要她爸爸来接她回家。
吓坏了有家可以回真好,但蚂蚁不能,吓坏了的心只能自己在深夜里偷偷地缝好,并还要保持微笑。
好在,这事就这么一略而过了,老乡们信或不信,也就这样子了。
几天后,春花的爸爸来了,接走了春花。
蚂蚁可以想象,春花回家后,看几天牛,然后相个门当户对的嫁了,继续上一辈人的生活,平淡但真实。
这样也好。
而蚂蚁,姐姐托人给她在市里找了一家高级发廊,说是要让她去当学徒学门手艺什么的,很赚钱。
人还没去,老乡之间就充满了流言蜚语,有一天吃中饭,有一个老乡就公然调笑蚂蚁,说什么蚂蚁就要飞黄腾达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时候别忘了照顾照顾这些男老乡什么的。
蚂蚁还是沉默以对,但她的心里却在滴血:姐姐这是想要干什么!不懂吗?怎么可能不懂!
直到豆荚冲进厂区,把她姐姐臭骂了一通,她才打消了送蚂蚁去那家高级发廊的念头。
但人也不能一直这么闲着啊。
终于,姐姐请了半天的假,带着蚂蚁去了H城的职业介绍所,花了一百二十块,让职介所的负责人送蚂蚁去了一家边远小镇的一家小工厂。
好歹,蚂蚁在H城,有了一份工作。
是一家做表面的工厂,每天从早上七点开始上班,中午有半小时吃饭时间,晚上也有半小时吃饭时间,一直到晚上十点或十一点才下班,晚上加班的福利还行,每人有一包香香的泡面吃。
这上班时间很高强度,当然,工作中不能出差错,出了差错就要有迎接老板娘的咆哮的觉悟,那真的是咆哮,有河东狮吼的味道,然后还得扣工资扣宵夜什么的。
这些都没什么,蚂蚁都可以忍。
但当蚂蚁打听到厂里的老员工半年都没有开工资的时候,蚂蚁忍无可忍了。
姐来打工不是只为了混口饭吃的。
当然,没饭吃也会饿死。如果没钱挣,家里的债怎么还?
蚂蚁提桶跑路,冲回H城职介所,要求退回那一百二十元介绍费。
自然,钱是不可能退的,职介所的负责人还是很负责的,又把蚂蚁送去了另一家玩具厂,这次同行的人比较多,还有男有女的。厂里的环境很优美,小桥流水诗情画意的,特别是有天下晚班,漫天的萤光飞舞,那光如同镶嵌在漆黑夜空中闪烁的钻石,美的令人沉醉。多年以后,蚂蚁只要一想到萤火虫,脑中就会浮现出当年的那个画面。
不知不觉,已经入夏了呢。
蚂蚁还是迷糊着,她看不到前面的路。每天三点一线,上班,吃饭,睡觉,除了和左右工位的工友说上一两句话,再加一个派工的主管,其他人她谁都不认识。每天二十四小时,光上班就占用了十二个小时,除了吃睡洗刷刷,大部份的时间就在工位上涂涂画画,给圣诞老人穿红祅,给小仙女穿白裙,运气好,还能分到变形机器人,提前体验一把童趣。开始几天还充满了新鲜和好奇感,日复一日后,连动作都机械了。直到这天,蚂蚁收到了姐姐的回信。
姐姐说想她了,要她辞了这边的工作,回她那里去,她想方设法让蚂蚁进她的厂,俩姐妹在一起好互相照顾。
蚂蚁如接圣旨。
蚂蚁从小对这个家,对家人,归属感极致的强,说难听点就是隶属感,隶性十足。
一上班,蚂蚁就找到主管打听怎么辞工。没想到主管十分的热情,支持她踊跃离开这黑厂,并手把手教她怎么填写辞工表,说这快一个月的工钱不能便宜了老板,但这工资却不是马上结,是要等下个月发工资日统一发放的。蚂蚁表示很为难,这路途遥远的,很麻烦喲。但这主管非常贴心地给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代领工资。也就是蚂蚁写一个委托条,委托她代领,她领工资后给蚂蚁寄过去。并热情地登记好蚂蚁姐姐所在的地址姓名邮编,还反复确认好几遍,然后呈上委托条,电脑打印好的,格式原因都陈述的非常正规和官方,蚂蚁只要填写委托人的名字再签上自己的大名就OK。然后千恩万谢地打包离厂。
蚂蚁这一离开,就象一根导火索,包刚刚打好,同一个宿舍的女孩子就回来了七八个,一打听,都辞工了,然后,工资都是委托那主管代领。
“你们都走了那活谁干?”蚂蚁有了点负罪感。
“别担心,主管说职介所会再带人过来的。”同宿舍的一个女孩拍了拍蚂蚁的肩膀,去打包了。
“我们都委托了主管代领工钱,就那个男孩子,他要自己来领,也不嫌折腾,代领多好啊,主管她人真好。”
蚂蚁隐隐地感觉这操作不大对,但她急着回姐姐那,就没去细想,归心似箭。
当然,下月又下月,蚂蚁的姐姐一直没收到过那一笔工钱。蚂蚁事后想起,觉得那热情的主管戏演的真好,不做演员浪费了,还有那男孩,小小年纪就能看破人心,实乃高人,不知道后面混的怎样。
吃一堑长一智,蚂蚁又交了笔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