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当比尔博低声请他离开牢房与伙伴们会合时,梭林说,“甘道夫果然又说对了,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你的确成为了一个出色的飞贼。不管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永远都会乐意为你效劳的。接下来要怎么做?”
比尔博认为到了该向大家说明计划的时候了,但他吃不准矮人们是否能接受这个计划。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矮人们果然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计划,开始大声抱怨起来,也不管此刻正身处险地。
“我们一定会碰撞得全身散架,还会淹死,一定的!”他们嘀咕道,“看你拿到了钥匙,我们还以为你想出了理智的计划来呢。这个主意实在太疯狂了!”
“好吧!”比尔博觉得非常丧气和恼怒,“全都给我回到你们舒适的牢房里去吧,我会替你们锁上门,你们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慢慢想一个更好的计划吧——不过我觉得我可不一定能再拿到钥匙了,就算我还愿意再尝试的话。”
这可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因此他们全都冷静了下来。最后,他们当然还是只能遵照比尔博的建议去做,因为要想从上面的宫殿里逃脱显然是不可能的,从用魔法封印的大门杀出去也不可能。在通道里抱怨个不停,然后被人再抓回去,这对谁都没好处。所以,他们就跟着霍比特人,悄悄地潜入最底下的酒窖。他们经过一扇门,从门缝朝里看去,依旧可以看见总管和队长挂着微笑,开心地打着鼾熟睡着。多温尼安的葡萄酒给他们带来了深深的好梦。不过估计守卫队长的脸上到了第二天就会挂上截然不同的表情了,尽管比尔博在离开之前好心地偷溜回去,把钥匙挂回了队长的腰带。
“这至少会让他陷入的麻烦稍微减少一些。”巴金斯先生自言自语道,“他不是个坏人,对囚犯也很过得去。这会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他们会以为我们拥有极强的魔法,能够穿过那些紧锁的大门而消失。消失!要真想消失的话,我们可必须要加紧了!”
巴林被安排盯着守卫队长和总管,如果对方醒过来了,就向大家发出警报。其他人则进入装有活板门的酒窖内。时间非常紧,比尔博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精灵奉命下来,协助总管把空木桶通过活板门丢入河水中。这些木桶其实已经排成排放在了地板中央,就等人来将它们推下去了。有些桶是装葡萄酒的,这些桶没多大用处,因为要想从两头打开的话非得折腾上半天,还得弄出很大的响动,而且也很难再关上。不过,这些桶当中还有一些是用来装运送往王宫的其他货物的,比如奶油、苹果之类的。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十三个能装得下矮人的木桶。事实上,有些桶还稍嫌大了些,矮人们爬进去之后就开始担心接下来要承受的晃荡与撞击。因此,比尔博还费尽心思找来了稻草之类的东西填进去,让他们在短时间里尽可能的舒服一点。最后,十二名矮人都装进了桶里。梭林的麻烦最多,他在木桶里扭来转去,抱怨个不停,就像是被关在小笼子里面的大狗。最后一个进来的巴林为通风孔的事烦了半天,盖子都还没关上,就开始说他透不过气来了。比尔博尽自己所能地帮大家塞好木桶边上的洞,确保所有的盖子安全地盖紧。现在他又只有一个人了,跑过来跑过去地进行着扫尾工作,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实施。
他的工作完成得刚好及时。在巴林的盖子盖上仅仅一两分钟之后,就传来了精灵们的说话声和火把的光芒。几个精灵说笑着走进酒窖,哼着断断续续的歌。他们是从上面的欢宴中走出来的,一心想着要快点回去。
“总管老加理安到哪儿去了?”一个人说,“今晚我没在餐桌上看到他。他应该到这儿来指点我们该干些什么才对。”
“如果那个老磨蹭鬼迟到的话,我可要生气的。”另一个人说,“我可不想在歌儿唱得欢的时候,跑到下边来浪费时间!”
“哈哈!”有人大喊道,“老混蛋在这儿呢,枕着酒壶睡着啦!看来他和他的朋友队长两个在这儿举办自己的小宴会呢。”
“摇他!把他弄醒!”其他人不耐烦地喊道。
被摇醒的加理安很不高兴,而被人嘲笑更是让他受不了。“你们都来迟了,”他嘀咕着,“我在这边等了又等,你们在上面又吃又喝,只顾玩乐,把要干的活儿都给忘了,我因为太累而睡着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他们调侃道,“看你手边有个酒杯就知道有多正常了!在我们开始干活儿之前让我们也尝尝那让你睡着的东西吧!不用叫醒那边的那个看守啦,看他那样子,准是也喝了不少。”
于是他们全都喝了一轮,情绪也突然变得高亢起来。不过,他们还没醉到失去理智的程度。“拜托啊,加理安!”有些人大喊道,“你大概早就开始喝了吧,都喝糊涂了!你怎么把满桶当成空桶给堆在这儿啦,这么沉。”
“老老实实给我干!”总管吼道,“爱偷懒的醉鬼搬什么都觉得重。就是这些木桶,不会有错的,照我说的做!”
“好吧,好吧,”他们边说边把木桶滚进活板门的开口,“如果国王装黄油的满桶和他最好的酒都给推到了河里,让那些住在湖里的人不花钱就能美餐,国王怪罪下来,反正掉的是你的脑袋!”
滚──滚──滚──滚,
桶子往洞里滚!
用力推!扑通掉!
掉下水,沿河一路往下跑!
随着他们的歌声,第一个桶,接着又是一个桶滚过活板门,掉进了几呎下面冰冷的水中。有些木桶真是空的,而有些则巧妙地装了矮人。它们全都一个接一个地落到下面,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砸出一朵朵的水花,掉落到水里,与隧道的壁碰擦着,彼此撞击着,顺着水流上下起伏着朝下游漂去。
就在此时,比尔博突然发现了自己计划中的缺陷。大家很可能在更早一点之前就已经发现了,并且一直在笑他,不过,如果大家换到他的处境,只怕还做不到他一半那么好。这个缺陷就是他自己不在桶里,而且即使有机会,也没有人来把他装进桶里去。看来这次他真的要失去所有的朋友了(大部分的木桶已经穿过漆黑的活板门消失了),他被孤零零地撇了下来,以后只能东躲西藏,成为精灵洞穴中永远的飞贼。即使他现在能够马上从大门逃出去,再找到矮人们的机会也十分渺茫。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从陆路前往收集桶子的地方,也不知道这些家伙少了他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厄运,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矮人们他所发现的情报,以及等他们出了森林之后他计划要做的事。
在所有这些想法闪过他脑际时,心情愉快的精灵们已经来到了通往河水的门边,开始唱起歌来。早就有人拉起了水门的铁闸,好让木桶漂下来的时候直接出洞。
朝着那片曾经熟悉的土地
沿着湍急的黑水一路漂!
离开深山中的厅堂和洞穴,
离开北方的山脉陡如刀削,
那里的森林宽广昏晦,
整日被阴冷的暗影笼罩!
漂啊漂,漂过树的世界,
漂进微风,听它低声絮叨,
越过灯芯草,越过芦苇,
越过湿地中摇曳的野草,
穿过迷离的白雾,
升起自那夜晚的池沼!
紧紧跟随那跃上天际的星辰,
夜空如此清冷,如此陡峭;
在曙色降临大地时转弯,
越过急流,再把沙洲身后抛,
一路向南,一路向南!
要把太阳和白昼来寻找,
回到牧场,回到绿原,
去看牛群安详地吃草!
回到山坡上的花园,
浆果正在膨胀,把浆汁灌饱,
可爱的阳光啊,可爱的白昼,
我们向着南方漂,向着南方漂!
朝着那片曾经熟悉的土地
沿着湍急的黑水一路漂!
现在,最后一个桶也已经滚到活板门口!可怜的比尔博在绝望和无奈之下抓住了木桶,和木桶一起被推下了活板门。扑通一声,他掉进了冰冷而又黑暗的水中,木桶一转,变成压在了他身上。
一通折腾后他又冒出头来,像老鼠一样攀住了木桶,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爬到桶上面去。每次他刚一开始用力,木桶就滚动起来,又把他压到了水里。这只桶真的是空的,因此像只软木塞一样浮在水面上。虽然他的耳朵里都是水,但还是可以听见精灵们在上面的酒窖中唱着歌。接着,那门轰的一声朝下打开,歌声随即消失。他置身黑暗的隧道之中,漂浮在冰冷的河水中,孤单单的一个人——之所以没把他的朋友们算在内,是因为他们全都是待在桶里的,比他要好过许多。
不久,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块灰色的亮光,他听见水门吱吱嘎嘎升起的声音,同时也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大堆翻滚跳跃着的各式木桶之间,这些木桶挤在一起,要经过出口处的拱形门,这样才能来到外面露天的河面上。他竭尽全力地躲闪着,不让自己被这些桶给撞成碎片。但到最后,拥挤的一大堆开始散开,一个一个地经过石头拱门朝外漂去。这时,他才发现,即使自己刚刚爬上了木桶也只是白费力气,因为隧道的高度到了拱门处突然降得很低,在它和木桶的顶端之间根本没有多少空间,哪怕是身材瘦小的霍比特人也过不去。
出了拱门之后,他们在两岸低拂的树枝底下漂流。比尔博不知道其他的矮人此刻感觉如何,是不是有很多水渗进他们的木桶里头?有些漂近他身边的木桶看来吃水相当深,他猜这多半是装着矮人的桶。
“希望我把盖子盖得够牢!”他想,但不久之后,他就自身难保,没空再去顾及这些矮人了。他勉强把头保持在水面上,但冰凉的河水让他全身发抖。他不知道在运气转好之前自己是否就会被冻死,自己还能像这样再支撑多久,又应不应该冒险放掉木桶,然后游到岸上去。
运气没过多久就转好了:打着旋的水流在某个点上把几个木桶冲到靠近岸边的地方,有那么一会儿它们被藏在水下的树根给抵住了。这时,比尔博瞅准机会,趁着木桶互相顶在一起比较稳定的时候,爬到了木桶上面。他浑身湿透地趴在桶上,手脚伸开,尽力保持着平衡。微风虽然也有点凛冽,但总比河水好多了。他希望自己在木桶重新开始航程的时候,不会突然又滚下去。
不一会儿,木桶相互散开,打了几个转以后,又开始沿河而下,并且进入了主流之中。这时比尔博发现,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困难,但他还是勉强办到了,只是身体姿势相当不舒服。幸运的是,他身体很轻,而木桶也够大,再加上有点漏,里面已经装了一点水,因此重心还算稳。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骑一匹没有马鞍和马镫又肚皮滚圆的小马,而小马还时时刻刻想要在草地上打滚儿。
就这样,巴金斯先生终于来到了一处两旁树木都比较稀疏的地方,他看见树木之间的天空比在森林里时要苍白了许多,黑暗的河流突然间变得开阔了,并且和国王洞穴大门前流出的密林河交汇到了一起。这里的河面虽然还有点黯淡,但已经不再为阴影所笼罩,光滑的水面上居然跃动着云朵和星光残缺的倒影。然后,密林河的急流又将所有木桶冲到了北岸,在那里有一整片冲积出来的沙洲,东边则是由一整块岩石作为屏障,阻挡了河水的流动。大部分木桶都被冲上了这个沙滩,只有几只继续向着巨岩撞去。
两边岸上都有人在守望,他们很快用杆子将木桶收拢到一处,点完数后用绳子扎起来,然后等明天早上再来处理。可怜的矮人们啊!比尔博现在的境况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他从木桶上溜下来,涉水来到岸上,又偷偷来到了岸边的屋子,那是他在水边就能看到的。只要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不邀自来地吃上一顿晚餐。他处于这种难以忍受的状态已经很久了,彻底地领教了饥饿的滋味。所以现在的他已是饥不择食,不会对食品储藏室中装得满满的美味仅仅表示出礼貌的兴趣。透过一片小树林他还发现了一堆营火,这对于穿着破衣烂衫,浑身湿答答的他来说,真是十分诱人。
这里就不需要再跟大家详细描述他当晚的经历了,因为东行的旅程已经接近尾声,冒险来到了最后也是最刺激的部分,所以我们必须加快一点讲故事的进度才行。当然,凭着戒指的帮助,他一开始进展顺利,但到了最后,由于他无论走到哪里或坐在哪里都会留下水滴和湿湿的脚印,所以他被这些印迹给出卖了。何况他又开始打喷嚏了,不管他躲到哪里,最后都会因为他那捂着的喷嚏声像爆炸一样响而被人发现。很快,这座河边的村庄就陷入了一场骚动,不过,比尔博还是带着不属于他的一条面包、一皮囊的酒和一个派逃进了森林。在夜晚剩下的时间里,他都无法再靠近任何火堆,只能湿答答地度过,不过那瓶酒帮他渡过了难关。事实上,他那晚还躺在一些干树叶上打了个瞌睡呢,尽管季节已经快来到了冬季,晚上的天气已经颇有些寒意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打了个超大的喷嚏。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河边已经人声嘈杂起来。精灵们开始将木桶整理好,扎成木筏,而木筏精灵马上就会驾着它们顺流而下前往湖中的城镇。比尔博又打了个喷嚏。他身上不再湿答答了,但他觉得浑身发冷。他用冻僵的双脚拼命地奔跑,总算在出发前的一团混乱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上了木筏。所幸的是当时还没有什么太阳,不会在他身后拖下一道尴尬的影子,而且老天可怜他,让他有好一会儿没有再打喷嚏。
站在木筏上的精灵用长篙使劲撑着,而站在浅水中的精灵们则有的推有的拽,将木筏推离岸边。木桶现在全都被捆扎在一起,磨来蹭去,吱嘎作响。
“这次的木筏可真重啊!”有人抱怨道,“它们吃水太深了,有些木桶肯定不是空的。如果是白天漂过来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有空打开看看。”他们说。
“现在反正没时间啦!”撑篙的人说,“快推吧!”
木筏终于漂离了岸边,一开始很慢,直到来到那块巨岩旁,站在那里的精灵们用长竿将木筏推开,然后木筏就进入了主航道,越走越快,向着河下游的长湖漂去。
他们终于逃出了国王的地牢,也走出了森林,但他们的生死究竟如何,还得接着往下看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