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
墙上的挂钟清晰且有节奏的前进,每一针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都格外清晰。我抬起头时窗外已经挂满了漆黑,排着整齐列队的路灯们一盏接一盏的点亮自己晕黄的小灯,黑夜好像被融开了一个个甜甜的小洞一样。诶,灭了一盏!远远的有一盏灯“扑闪”了几下,灭掉了,好像每天都有一盏路灯因为各种原因灭掉,第二天工人就爬的高高的去修,但这并不影响其他路灯依旧努力照亮宽阔街道的漆黑。
十一点多了,我抓起电脑旁的手机摁亮了看看时间,还好还好,差不多把做好的视频案列放到PPT的最后一项就能去医院看姐姐了。咖啡空了?再续一杯吧!
“我也要努力发光啊!”我站起来拉抻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从早上八点多坐到晚上十一点多,感觉关节都闷闷的没有活力了,拉的时候它们还“咔咔”的响,这么开心的嘛!头也晕晕的,我晃了晃我的大头配合“啊啊啊啊”的鬼叫迫使自己清醒起来,独处的时候我总是格外自在,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曲意逢迎、不怕说错话得罪别人,好像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了,我想笑就笑、想跳就跳。
好,现在出发去茶水间泡咖啡,明天就是大展身手的时候了,等我拿下合同就能升职加薪给姐姐撑腰了。
每一个加班的深夜,我端着咖啡站在办公室大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的世界时,我都会想:看,那些在黑暗里拼命前行的小车子是不是特别像我!虽然我家境不好、相貌一般,但只要我足够努力就一定能够过的很好吧,有一天我也能从底层的泥沼里爬出来冲上云霄的吧!就像,就像梁可薇一样,活的从容又恬淡,天塌下来都能保持优雅从容。
每一个加班,都让我觉得未来可期!
梁可薇又打过来例行慰问,问我PPT做的怎么样了?去医院了吗?姐姐生了吗?
我这个人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人丑还颜控,所以快半五十了还没拉过异性的手呢。梁可薇是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儿,能与她结交令我很开心,尤其她还时常关怀我、从不会言语打压我。
挂了梁可薇的电话我看看时间,十一点半了,赶紧把咖啡干了完成工作。姐姐的预产期是上周五,送到医院去但没生,医生说姐姐体寒不太好生建议还是留院观察,刘家人起初嫌住院费用高不同意,我去闹了几回,他们才勉强同意。说实话,我还轻易没闹过事,因为我跟姐姐相依为命不敢惹事,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偶尔闹那一两回,感觉自己还挺飒。但是不敢闹的过了,怕姐姐以后在刘家没法儿做人,光是存着分寸闹都还有遗留问题呢。今天已经周三了姐姐还没生,刘家一家三口前两天在医院陪了陪,估计是因为我闹了,这两天他们干脆都不来了。
我趴在姐姐的病床前问她:“姐姐,要不你俩分开吧!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也不在意你,这种没意思的日子,你真的要过一辈子吗?”我很真切的问她,她伸手摸摸我的头发,可能是因为要做母亲了的缘故,她怀孕以后温柔、慈善了不少,我想如果母亲活着是不是也这样。
“傻丫头,如果非要相爱才能结婚,那世界上得多少单身狗啊。我与他互不在意也好,没有在乎就没有悲伤,大家肯相安无事过日子就好了,没滋味就没滋味吧,孩子总得要爸爸的。”
姐姐是为了我结婚的,她也曾信誓旦旦的要“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二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她也还没遇到她心里的“一心人”,邻居阿姨告诉她: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想嫁给爱情,后来不也这么过来了吗?爱情不能当饭吃,你就保证一定能遇到爱情?要是再不结婚可就难找着好人家了,你结了婚,白白也能有个依靠、上大学也有保障了是不是?
那个信誓旦旦、眼睛亮亮要嫁给爱情的姐姐,后来还是屈服于现实了。刘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人不好也不差,跟他结婚享不了大福但也吃不了大苦,平平淡淡按部就班的过完这一生罢了。姐姐结婚那天终于穿了裙子,租了一袭白色的大摆婚纱,淡淡的好像仙女一样,我都快认不出来她是那个动不动就要揍我的暴脾气女人了。她化了妆真的美了不少,整个人都亮了,可我觉得她眼里的光没有了。
我没来由的悲伤,眼泪扒着眼眶要冲出来:“我以后也会这样吗?嫁个互不在意的人,没滋没味的过完这一生。”
“傻丫头,只要你不愿意,谁都不能强迫你。”姐姐微微抬着头轻轻擦掉我眼角的泪,她的手很糙、脸上有肉眼可见的爱怜、嘴里是充耳可闻的心疼:“姐姐希望你是因为那个人在意你、心疼你、非你不可,而你也这样爱他才结婚的。你泪窝子浅,我的女孩儿怎么能去别人那里受委屈呢?”
“姐姐!”我扁扁嘴,压住情绪不让自己放声哭出来,我习惯在外面受了委屈躲在姐姐看不到的地方才放声痛哭,在姐姐面前我以为自己惯会隐忍的。“姐姐,我要是遇不到那样的人怎么办?”我总觉得自己不会遇到那样的人了,就像姐姐没有遇到一样。姐姐成家了以后敛了性子,说是温柔了,实则整个人都淡淡的,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好像一颗心死了一样,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姐姐轻声轻语的好像说给我听,又好像说给她自己听,她轻轻的说:“就算没有那样的人,还有姐姐守着你呢,姐姐会守你一辈子。”
我趴在病床上,把头埋进胳膊里抽泣,我很努力的压着,可病房里抽泣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见。一辈子吗?可是姐姐你有你自己的家庭啊,你还会有自己的宝宝,即便你允许,那你的家庭也会允许我的存在吗?我不知道如果我这一生都不能遇到那个人,我能不能忍受春节万家灯火时,一个人独自坐在窗前的孤独。
我知道姐姐也在默默的流泪,小时候我不知深浅的闯了祸以后,姐姐会揍我,揍完我以后就自己默默的哭。
挂钟慢吞吞的走到零点时,我伸了伸懒腰,把制作人和主讲人注上以后就能收工了。
“白白,快点儿过来,你姐姐大出血得输血。”电话接起来是刘生的怒吼,我惊坐起来抓起桌子上的包就往医院跑。
小电动车被我骑的飞快,车后座的老毛病又犯了,“咔咔”的不住响。姐姐生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大出血呢?是了,她生来就瘦的一把骨头一样还体寒,就是在医疗技术先进的现在,她生孩子也跟在鬼门关跑一趟一样的艰难。
刘生守在产房门口,他爸妈都没在。我过去的时候他扯着我就要往产房里冲,他很胖,拽着我跟抓小鸡崽子一样甩了一圈。医生出来拦在门口问我血型,我不知道,他让我先去验。
我跟姐姐从来没有验过血型,我不知道她是Rh阴型血,而我不是。刘生陷入了沉默,医院血库里的Rh阴型血很贵,他犹豫了。结婚时我姐姐那十五万彩礼可是全部存进了他的账户里,姐姐是把他当一家人的,他现在给我哭穷,还在那儿自言自语说:“怎么人家生个孩子都没事儿,就她事儿多!”
我冲上去甩了他一巴掌,转身去买血了,我的存款不多,但救姐姐应该足够的。
天大亮的时候嘶吼了一夜的姐姐终于把小外甥生出来了,刘生爸妈也来了,一家三口围着孩子高兴的不得了。我趴在姐姐床前握着她的手,她的头发上还带着汗,嘴巴没有一丝血色,我没忍住又哭了出来。
“没事儿了,这不生出来了吗?姐姐是不是很厉害?”姐姐说话有气无力的,那些字一个一个的从她的嘴里溢出来。我点点头,她垂着眼睛看着我:“我没事儿了,你也累了一夜,回去洗洗、吃点儿东西睡一会儿吧。”
把她留给这一家三口,我可不放心,见我摇头,她强扯出一丝笑:“听话,姐姐很强的,你不信吗?”
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打趣。我还是被姐姐赶走了,但我并没有回住的地方,而是直接回了公司,上午还要给客户讲解PPT,这可是公司的大单,如果成了,就能当场签合同的同时得到五万块的奖金。给姐姐输血花光了我的存款,我正需要钱呢,为了这次的谈判,我可是连续熬夜准备了半个月了。
就像所有烂俗电视剧里一样,我被取代了。我并没有去晚,但梁可薇已经在跟客户谈了,我的PPT上的主讲人和制作人也署了她的名,她歪歪头无奈的说是王总经理的意思,她也没办法。一整个上午我都傻呆呆的坐在办公室里等着王总经理和梁可薇从会议室里出来,同事们来来回回的好像盯着我看一样,我的精神不太清明,也没太听明白他们说了什么。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以前我能强迫自己接受王总的解释,可是现在我真的需要那笔奖金。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听见会议室那边有欢声笑语压过来,且越来越近。我想,这是成了吧!
“快过来,你姐又血崩了。”
刘生的电话忽然打过来,一把又给我揪到医院去了。姐姐是刨腹产,打的半麻,因为太疼扯到了伤口,现在又血崩了。医院现在Rh阴型血告急,我实在没办法只能破釜沉舟用水果刀抵着刘生的脖子威胁他妈妈让他们给我姐输血,老太太迫不得已同意了。我知道刘生这会儿也是想救我姐的,一个女人为了给他生孩子在产房里歇斯底里的叫了一夜,我不信他毫无触动,否则以他的体格不可能挣不开我的。
偏偏,医院这会儿送来了个急诊,也是Rh阴型血。我不知道医生为什么把本该给我姐姐的血给了这个急诊,我锁了门红着眼问,医生找了一堆理由之后不得不承认,那个姓季的急诊花了大价钱把血抢了过去,那是本市的大户,院方惹不起。如果我现在能拿出来三万,他可以跑跑关系看能不能匀出来点儿。
医生说的三万不是血钱,是单给他的通融费。刘生一家不同意,他妈叹口气说这就是命,我跟朋友借了一圈也只借到一万。今天公司那五万里,我最少也能抽出两万五吧,那是我应得的。王总不认账,梁可薇不回我信息、也不接我电话。
姐姐怎么办,我现在脑子很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早知道这样,哪怕我不上大学,哪怕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一辈子,我也不会让她嫁给这一家烂人。如果现在回公司,如果客户还没走,那么碍于甲方的面子,姓王的总得把钱给我吧。姐,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发了疯一样冲进公司的时候,那些人一定在看我、一定在笑我,他们的日子太无聊了,无论什么事故都能掀起他们死气沉沉的心,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可我来不及在乎了,我一把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走了?都走了!只有姓王的一个站在窗边吹风。
“王总,求你。”我生平第一次跪除我姐姐以外的人,以前我犯了错,姐姐总让我跪着揪着自己的耳朵说自己错在了哪里。这一次我毫不犹豫的就跪在了姓王的面前,我好像从来就没有过尊严可言。
“哎呦,你这是干什么?”姓王的放下咖啡过来扶我,“不是我非要换成小梁的,这不是客户点名的嘛!而且小梁长得好看,她上去讲,咱们更有面儿不是。”
哈哈,每次都这么说,因为她长得好看,所以她要干什么,所有人都得给她让路是吧!所以我们累死累活做出的成果就得让给她是吧,那我呢:“PPT我做的,讲解稿也是拿的我的吧!我难道连一半奖金都拿不到吗?”
“可是是人家小梁讲的,客户也是因为小梁讲的好才签的合同,这会儿人还请小梁去吃饭了。”姓王的装着一脸为难的样子,真是丑极了,我以前是怎么忍着恶心对他阿谀奉承的。“人家是看在小梁的份上才签的合同,没有小梁真不成。”
“那我呢,如果没有我的PPT和讲解稿呢?”我明显火气上来了,说话也不忌讳得不得罪人了:“别装了,你不是第一次这样了,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我那么不要命的工作,我的努力就什么都不是了?”
姓王的从没见过一向伏低做小的我会有这样的态度,脸明显臭了好多,连装都不装了,冷着声教训我:“你以为你那点努力就够了吗?人就是不平等的,从生下来就不平等,有的人生下来就拥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拼了命才能得到的一切,不,大部分人就算不要命的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你真的天真的以为情商、智商、颜值、背景这些鸿沟是可以逾越的吗,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人一百万里头能有一个就不错了。你们这些人只能一辈子烂在社会的最底层,直到死连墓地都没有。平等、公平,你醒醒吧!”
他说的不错,这些道理虽然跟学校教的相悖,但我一早就知道,我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我真应该打开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让大家都看看,看看这个整天给他们画“大饼”的人现在在说些什么,让他们也直面一下生活的艰难。
这个钱,我是要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实在没有法子了,刘生的电话又打过来了,是要催我过去吗?
“姐姐怎么样了?”
……
“你说话呀!听见没,让你说话,姓刘的!”
那头沉沉的答:“没、没了!”
没了!!!
手机从我的手里直线下滑,“啪嗒”一声砸在地上。我抬起头,姓王的抱着胳膊低头看着我,一副看戏的表情。我捏着拳头、红着眼,一把擒住他的脖子,他还没反应过来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就被我抵在窗户上,腰抵在窗边。
“都是你,都是你们这些烂人害死我姐姐,烂在社会最底层是吧!”这里是二十三楼,我扭着姓王的头让他看着窗户下面,姓王的才勉强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斜眼盯着我。“那些人在底下看着你呢,他们伸着手等着拽你下去呢。你还没去过底层吧,你想看看有多烂多臭吗!”
姐姐,黄泉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一定会让你热热闹闹的走完最后一程的。
“白白,你疯了吗?”
我疯了,我以为我能钳制住姓王的,我以为我最后能跟命运斗一把。可我到底只有一米六,我到底只是个体重不够三位数的女孩子,就算姓王的只有一米六五,他也完全能一个侧身把我掀下去,甚至能轻易与我的死撇清关系。
我落下去的时候不得不感叹有钱真好,所有的太平繁荣都是假象,资本依旧把控着一切。如果我和姐姐能够出生在好一点的人家,是不是也是一出生就能安享人生?可惜没有如果,我们俩勤勤恳恳的工作、小心翼翼的做人,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