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武还要继续往下说,嘴却被一只手紧紧捂住,发声不得。
谢千寻端起一只青玉盏,轻嗅了一下,叹道:“此处茶酒甚好。”
谢颜被小练提着跟上来,方才小武要提醒谢千寻却被谢颜捂住了嘴,此时这个罪魁祸首正在憋笑。
“云花君果然感识了得,这是我们洛阳的杜康。”
听见这话,谢千寻放下青玉盏,取下錦绫。
对面一人,青衫俊逸,面若皎月,眸似星辰,一身清冷的俊气中隐隐还透着一丝威严,虽无杀气,却令人肃然起敬。
谢千寻起身双手扶剑,仪态端庄,拜道:“千寻失礼了,风魂君见谅。”
看见搭讪成功,谢颜才满意的放开了小手,小武小练皆是一拜,“见过风魂君。”
青衫男子面无表情,淡声道:“无妨。”
这声音,清雅沉静,分明方才说话的并不是他。这时谢千寻才注意到,他左右还有两名青衫男子,正是昨日诗宴归月身后的两名侍从,一人稍年长,一人年幼青涩,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两名男子皆已随谢千寻起身,稍年长者拜道:“在下随风,久仰云花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仙姿灼灼,宛若天人!”
方才说话的,正是这位随风。
年幼青涩者才看见谢千寻取下錦绫的那一刻起,便面容通红,半天才吐出一句,“在下易风,见过公子。”
谢千寻对二人均回礼。
随风又道:“素闻云花公子爱酒成瘾,‘闻香寻酒’之风流雅趣可谓是人尽皆知的陈俊美谈,若云花君不弃,便坐下一同品酒吧。”
谢千寻轻笑如花,万种风情随笑意清扬起落,美同天设!
道:“见笑。”
谢颜蹦跳过来,将谢千寻按回椅子上,自己在随风方才的位置坐下,笑靥如花。才见到云落,她已经整个人都亮堂了,打断小武的提醒,让谢千寻借着寻酒之由与这桌人攀谈起来。她断定任何一位名士都绝无可能拒绝谢千寻,世人都对他求之不得。
此刻自己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在云落的身边,自是满心欢喜,道:“好呀!”说完,她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手托香腮的盯着云落看。这青衣宗少宗主当真是青年才俊,近看更是仪表非凡、清雅俊美,当得齐名双绝!
小武小练尴尬得脸都红了,小武深感愧疚,早知道就竭力阻止姑娘把在自家地盘上屡试不爽的小把戏拿来这里用。在整个修真界的同辈之中,云花君与风魂君是最为仙家仰慕推崇的翘楚,无论文学造诣还是剑术品性,都叫同辈望尘莫及,从来未分高下。然而才在晨间诗宴上略战的上风,却在同日夜间一出‘闻香寻酒’的闹剧中貌似拉成了平局,真叫人不爽!
小武心道:“这要是让宗主他老人家知道了,下他二人一两条胳膊都是极有可能的!”
再见自家姑娘毫无男女避讳,盯着人家风魂君看,小武更是觉得丢脸得很,无地自容,不忍直视。
两人持剑垂手而立,脸上好不精彩,随风易风也退到后面持剑静立。
随风震惊于谢千寻的美貌,站着稍愣了一下,心道:“从前只当世人言过其实、夸大其词,想不到今日一见,这云花君当真当得那些美誉,甚至言不及此!”
见气氛略显尴尬,他回过神来走到中空处,喊道:“小二,劳烦再拿两套碗筷上来。”
听到下方伙计答应,他便站回原处。
很快,店小二端着碗筷来了,一眼看见那个雪白的人影,整个人都惊呆了!一脸难以置信,惊讶道:“天!我的天呐!这……这位公子是天仙下凡吧?!”
谢颜终于从云落身上将目光收回,挤过来搂着谢千寻的脖子对店小二笑道:“嗯,正是,你有什么愿望对他许,保管百许百应。”
店小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谢千寻,动作缓慢的把碗筷胡乱放在桌上。
痴痴道:“我就想娶一个漂亮媳妇儿,只要公子千分之一的好看就成。”
谢千寻取开谢颜的手,对着她摇头笑笑,示意她在外人面前还是稍微注意一下仪态。然后他看向店小二笑道:“休要听她胡说,你可见过喝酒吃肉的仙人么?”
店小二见这美人同自己讲话,满脸通红、目光痴迷,缓缓点头,道:“这回……算是见着了。”
后面随风禁不住笑了一下,小武跑过来,将那个店小二推开,怒道:“好好上你的菜!”
随风也上前来,将一锭银子悄悄塞给那个痴迷盯着谢千寻的店小二,道:“你且再去,把我存在这里的酒多取几壶来,再上几个下酒好菜。”
店小二收了银子,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眼谢千寻,下去了。
云落这才抬眼看着谢千寻,淡然道:“茶还是酒?”
谢千寻反应过来,他自己方才不仅闻到了酒香,还有茶香。这茶香也不容小视,吸进肺里,清朗爽怡,甚是舒慰。
谢千寻微微一笑,“皆是极品,均可。”
云落没有饮酒,方才饮酒的是随风与易风,二人还点了好几个下酒菜。云落身前桌上是一壶茶,乌黑细腻的紫砂壶,一旁只有一只同样质地的紫砂茶盏,显然,这是云落自己饮茶的茶盏。
谢千寻见状,略觉不妥,正要改口说饮酒。只见云落一手覆于桌上另外一手挽袖轻轻一挥,一只同样的茶盏出现在桌上。
他顺手斟上茶,递予谢千寻桌前,淡声道:“请。”
谢千寻点头,道:“多谢。”
此间店小二已经按照随风的吩咐将酒和菜端上来,随风怕他又盯着谢千寻看半天,远远的看见他端着酒菜过来就连忙过去接应。
然后云落看向谢颜,谢颜呆呆的看着他,眼里满是痴迷,云落本要问她,见状收回目光,自顾饮茶。
随风见状,摆好酒菜就势低下身子,礼貌道:“谢姑娘,我给您倒酒吗?”
谢颜虽然看着云落痴迷,却并不失神,她笑道:“既然你们公子嗜茶,那我也喝茶。”
随风似乎略有为难,因为他清楚那紫砂壶是少宗主最钟爱的茶器,随身携带,且茶盏只配了两只。少宗主能让与谢千寻用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此时这谢家姑娘提出这种要求,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今年的春茶?”谢千寻还未入口,仅凭茶气便辨出,这是今年的春茶。
云落看着谢千寻,目光清澈,道;“正是。”
谢千寻轻嗅了一下茶香,笑道:“这煞人香的茶气真是再烈的酒也盖不过,这可是出自太湖之东洞庭山。”
云落道:“不差。”
随风见谢千寻已然解围,便退到原处,笑道:“云花君当真厉害,还未细品便知这是今年的新茶煞人香,连产地都嗅给出来!实在佩服!”
“说这么多话,先给我尝尝。”谢千寻还未品,谢颜便夺了过去,一饮而尽。
但还没有尽数饮下,便面露苦涩,又不好把它吐出来,便只好勉强咽下去。
谢颜皱着眉头,看向谢千寻,不满道:“你说这么半天,我还以为有多好喝,原来竟是又烫又苦。”
谢千寻取了一只之前店小二上的新酒碗。这一取,才发现随风、易风用过的青玉盏已经收了。原来这云氏的茶酒,甚至酒碗、茶具都是自带,足见其对钟爱之物的敬意与依恋。
谢千寻细不可闻的勾了一下唇角,给谢颜倒了一碗酒,道:“这茶不适合你,这酒倒会很合你胃口。”
谢颜接过,海饮了一口,笑道:“确实如此。”便高兴的看看桌上有什么好吃的下酒菜,边吃边饮酒。嘴上还不停的说着在会稽郡的所见所闻,虽没有人打断她,但这些牢骚话除了小武小练勉为其难的在听以外,几乎没有人听清她到底所言何物。说道了一会儿发现没人理她便非常不情愿的闭上了嘴。
接着,谢千寻看向仍是一脸俊逸冷清的云落,不知是否因嗜茶的缘故,云落身上总有一股清幽的沉静。
谢千寻笑道:“煞人香入口微有苦涩,但回甘持久,越是细品越是回味无穷。”
身后随风笑应:“公子真是少宗主的知音,这话少宗主之前也说过。”
说话间云落又为他斟上一盏,茶气幽幽云绕在这乌黑的紫砂之上久久不曾散去。谢千寻仔细才看出这茶盏的妙处来,即便省去那些复杂的茶艺之道,茶汤竟也能呈现出此般“春染碧水”的意境来,闻之“绿云飘香”,此时他送到唇边,轻啄一口。
茶气如烟在他的舌尖轻触,随即在整个口腔里荡开,嫩香清幽、甘醇鲜爽,这滋味,真是相当过瘾!忍不住,谢千寻又啜了一口,比方才的滋味更加明快,简直是琼浆玉液!三品,整个人醍醐灌顶、神清气爽!
这茶,绝了!
他眸中隐隐有激越的滟光,在眼底幽幽荡漾。却念于礼仪,生生压住,只是略显明快的赞了一句,“梅盛每称香雪海,茶尖争说煞人香。好茶!”
云落唇角不为所查的浅浅勾了一下,他自是知道谢千寻品出了这茶的妙处。想起今日晨间,谢千寻临摹自己的字那般真假难辨,隐隐对眼前之人有些好奇,他竟是何时将自己的笔法看得那样细致入微、秋毫必查?
这边谢颜已经喝得很高兴了,“风魂君,您这酒是从洛阳带来的么?”
云落没有看谢颜,只是盯着自己的茶盏,道:“是。”
谢颜来了兴致,跳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似乎在寻思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脸上时而漏出有趣的表情,在谢千寻身后定住,拄在他的肩上。
笑道:“千寻,等拜学结束了,我们一同随风魂君去洛阳看看可好?”
小武实在憋不住了,嚷道:“姑娘,宗主临行时再三嘱咐,不要在外做无故逗留。”
这话分明是谢夅说给自己宝贝闺女的,谢夅心知自己这闺女有多贪玩爱闹,原本不打算让她与千寻一道前去,但小丫头死磨硬泡、百般纠缠才让他软了心。但实在放心不下,便再三交代小武小练看好姑娘,不要给谢千寻惹事。
这下好了,非但没有遵照好宗主的嘱咐,还撞上这个天下第一仙门青衣宗的少宗主。这姑娘真是贪酒好色一样不落,丢人丢到家了。
谢颜跳到小武身边,面带不善的瞅着小武。小武连忙警惕着后退一步,慌道:“姑娘,你想干嘛?”
谢颜动作极快,两手拧住小武的两边脸颊,“叫你多嘴。”
小武连忙把谢颜的手甩开,委屈道:“公子,您看看姑娘,这真是,真是......!”
随风在一旁看热闹,看得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易风却似乎害羞得很,始终低着头。
谢千寻笑着继续品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依然,你的建议我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