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你还记得九三年春节吗?”
“嗯?”余利国看着已经有些醉意的余利军,“你当我二百五啊,那哪忘得掉。”
“我那天是被你跟爸吓傻了!”余利军靠在椅子上憨憨地笑着。
“唉……”余利国叹了口气。
“那也是我第一回和爸吵架。”余利国提起酒杯猛嘬一口,“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的事我也没问过你,其实。”余利军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大哥。
“你是想知道季婷为什么会进医院吧?”余利国摆摆空掉的烟盒。
“那柜子里!”余利军指了指余利国背后的壁橱。
两个平日里时常在一起吃茶喝酒的中年男人,终于还是谈到了尘封多年的话题。
人总是可以这样,明明各自心怀鬼胎,却能相安无事地坐在一起游刃于无关痛痒的话语之间,甚至露出灿烂的笑容,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
“九三年春节的时候,她已经怀孕了。”余利国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夹着烟。
余利军并不过分惊愕,不难看出,这也是他猜测过的情况。
“你不知道?”余利军看着大口大口嘬着烟的余利国。
“不知道。”余利国摇着头,“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他妈像个傻逼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利民他知道对不对?”
余利国点点头。
“哥。”余利军抓着头道,“你放心。”
“不会有事的,都不会有事的。”
两个中年男人揣着各自濒临崩溃的心,在烟雾缭绕的餐厅里抓耳挠腮地喝着酒。
2
“余医生。”丁香终于冷静下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所以,你没必要做多余的事去圆谎。”
余利军也渐渐安静下来,松开死死抱着丁香的双臂。
“我没办法。”余利军扭着僵硬的脖子,“我能怎么办?啊?丁香?”
丁香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似乎已经崩溃了的男人。
“你说,如果是你,你能怎么办?”卸了力的余利军瘫坐到沙发上。
丁香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憔容的男人,静静地坐到他的身边。
“余医生,我想。”
余利军扭头看着眼前这个小了自己两轮的女生。
“我想,你可以不用一个人那么辛苦的。”
丁香坚定地看着余利民。
余利民长舒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缓缓地站起身来。
朦胧的月色下,穿着白大褂的一男一女半靠着吸烟区的立柱。
“给我一支吧。”丁香伸出手。
余利民递出烟盒,丁香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白嘴利群。
“慢点,会呛到的。”余利民看着眼前的丁香,仿佛见到了当年的季婷。
也是在医院的吸烟区,也是这种白嘴利群,脸上毫无血色的季婷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会抽。”丁香熟练地叼起香烟。
原来自己也并不了解面前这个带了半年多的实习生。
“余医生,你后悔吗?”丁香吐出一口白烟,突兀地问道。
“谈不上吧,就是觉得自己可能一开始就错了。”余利民嘬着香烟说道,“从他们开始,到跟家里闹翻,再到现在这幅局面。”
“感情的事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吧。”丁香看着余利民,“就像我对你,你也许会觉得你接纳我,就一定是错的。但你怎么能知道,拒绝我或者不正视我对你的感情,就一定是对的呢?”
余利民看着眼前这个无论长相还是业务能力都绝对出众的女生,眼神变得木然。
是啊,有什么事是能事先就确定没错的呢?也许你本着善意做的事却犯下了弥天大错。
“丁香,你是吉林的吧?”
“啊?嗯。”
“等忙完这阵,我陪你回去。”
丁香抬起头看着这个终于冷静下来的男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3
陆平翻着手上的验尸报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秦素珍自杀的动机。并且现场护栏在检查下来没有找到认为破坏的痕迹,出入口的门锁也是完好无损,家里勘察下来也没有异样,但所有这一切自然地结合在一起却显得太过不自然。
陆平拿起手机,拨通了陆边的电话。
“在哪?”
“喂,哥,我在朋友家吃饭呢!”陆边对着手机大声喊道。
“你搞什么?”陆平听着对面夸张的回答,仿佛透过电话听筒就能闻到酒味。
“哦,是,是三丰村,就那个卖水产的王老板,你要过来吗?”
陆平听完,微微扬起嘴角。
“你先忙,我再去现场看看,晚点一起再去一趟秦素珍家。”
“好好好,那我先挂了啊。”
陆平挂断电话,在便签上写下药瓶,遗书。
陆边则与王耀明相谈甚欢。
“这外号还挺有意思啊。”陆边嘿嘿笑起来。
“诶。”王耀明抿了口酒,“那时候不懂事,胡乱叫,其实现在想想,秦老师那么严格,也是为我们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忠言逆耳,忠言逆耳嘛!”陆边再次提起酒杯凑向王耀明。
“才不是。”一旁的燕子又小声嘀咕起来。
王耀明稍稍瞪了瞪燕子:“你别瞎说,你看看秦老师,要不是秦老师,小桔平时都得天天跟着我去菜场!”
“你看你那猴脾气,我又没说秦老师不好,只是。”
“只是什么?”比起和王耀明的天南海北,陆边显然更在意燕子不经意间的几句话。
燕子看了看王耀明,王耀明开口道:“婆婆妈妈的,陆警官问了你就说呗,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燕子迟疑了片刻,说道:“我觉得秦老师变化挺大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吧,她很严厉,我们都知道,大家也都挺害怕她的,也都不敢接近她。”
陆边点起烟,摆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后来毕业以后也挺久没见,直到嫁到耀明家来,经常碰见,就免不了聊聊家常。”燕子看着陆边接连点头的样子,似乎来了精神,便喝了口杯里的饮料,继续说道,“我说她变化吧,不是说后来见到的她和以前上学时候的印象不一样,当然也有些不一样,但那些都是正常的,毕竟我们也长大了,不是当时那个见到她跟小白兔见到大灰狼一样的熊孩子了。我觉得不一样的地方,是我嫁过来之后,到小桔出生,再到小桔上幼儿园,跟她打交道算是挺多的,我觉得她有一点从来没变过,就是古板。”
不知是酒意入髓还是怎的,王耀明也听得津津有味起来。燕子看着两个男人都听的入神,便讲得更加有力了。
“也不能说古板吧,就是只知道学习,就是平时聊天,只聊小孩子学习的事。”
“死板。”陆边开口道。
“对对对,死板,她好像只知道教学生,只知道学习。”燕子看着陆边说道,“但是,大概是半年前吧。有一回我下班,去接小桔回家,但是正好那天中午下了场大雨,她爷爷奶奶接她回去吃了午饭,就没送过去。当时也没其他孩子在。我本来打了招呼就准备走了来着,她居然主动喊我陪她聊会儿天。那天她问了我好多问题,什么记着我以前成绩挺好的,还读了大学,怎么会回来乡下,还有什么希望小桔以后怎么样,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可能老太太只是一个人实在太无聊了,老年人嘛,总会有觉得寂寞的时候。”
“不,不是的。”燕子又喝了口饮料说道,“那天以后,她傍晚也经常会跟我们聊一些我们平常聊的话题,而且很多时候只是听,不发表什么意见,有人问她,她也只是同意或者笑笑。以前她是连听都不乐意听的。怎么说呢......嗯......”
“以前老太太喜欢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觉得自己说的就是对的,别人的意见如果相反甚至不统一,那就是错的。但是你说的那天以后,她不再那样做了,她开始听人家说,并且有时候还会赞同别人的做法。”陆边抿了口酒说道。
“对对对,是这样的。”燕子向陆边投来赞许的目光,“你太厉害了陆警官。”
“哦,没有,没有,老教师嘛,教了一辈子书,还是很容易猜的,喜欢教人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陆边夹着花生米,又轻声嘀咕道,“而我们只教人家,什么不能做。”
“陆警官,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陆边连忙摇头,“我是想问,余老校长,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余校长啊,我想想。”王耀明将手撑在桌面上,夸张地端着自己的头,“要三年了吧。”
“哦。”陆边点点头,看着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的王耀明,决定喝完最后一口酒。
“来,耀明,杯中酒。”陆边端起酒杯干掉最后一口。
“陆警官,我给你盛饭。”
“不用,不用,吃不下了,嘿嘿。”陆边赶紧一手捂住碗口,一手挠着头。
“燕子,你去泡两杯茶吧。”
“别,别客气了耀明。”陆边站起身子指了指正在门外水泥路上缓缓走来的陆平,“我朋友来接我打牌去了,这茶等我下回来拿摩托车的时候再喝吧!”
“哦,好,好的陆警官。”王耀明憨憨地摸着自己涨得通红的脸颊。
“那走了啊,耀明。”陆边递上一支香烟。
“慢走,陆警官。”王耀明接过香烟夹在耳朵上。
“再会。”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