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春的阳光,总夹杂着潮湿的凉意,让人不敢放肆沐浴,生怕走入背阴处的瞬间,失了暖意,冻彻心扉。
就如那些步入中年的生命,不敢肆意挥霍,却又寂寞难忍……
余利民回到医院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好在大年初一的傍晚,没了昨夜那般喧哗,一路上只是稀稀落落的行人,昏黄的灯光,倒也不至让这只静得另人怜悯的牢笼显得过于落寞。
住院部的一楼,年轻的实习女医生正坐在办公室里出神地翻看着一本封面已经略微褪色的皮面笔记本。
“丁香。”低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让女医生吓得不轻。
办公室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又锁了起来,唯一能分辨的只有身后站着的,正是自己爱慕已久的中年男医生。
“余,余医生。”女医生结结巴巴地说道。
本只是想看看余利民是否在办公室,无意间看到电脑与桌子夹缝中的笔记本,便帮忙捡了起来。
不知是好奇心驱使还是对身后这个中年男人的强烈渴望,她翻开了那本笔记。
“好奇,会害死猫哦。”余利民低声说道,伸手轻抚着丁香的肩膀。
在丁香的印象里,余利民从来不是一个特别严肃的人,但也绝没有今天这班温柔。
“余医生,我只是,只是看到他掉在那,就捡起来了。”丁香第一次对身后这个男人感觉到了畏惧。
那不是一种来自未知的恐怖,而是将一个本以为自己已经比较熟悉的人,抽空,肢解,再组装成原来的模样,却塞进了完全陌生的灵魂。
就像多年以后搬家,翻出了心心念念的玩具,明明还是喜欢的,却始终摸不到那份熟悉。
“没关系,没关系的。”医生一手摘下眼镜,一手缓缓划过女医生的肩膀,抚过脖劲,滑上脸颊,“宝贝,来,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嘛。”
丁香已经完全麻木在那里,少女怀春的空荡欲望与灵魂交错的恐惧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让她动弹不得。
连嘴唇,都变得乏力。
余利民将眼镜放到桌上,腾出左手,轻轻地把椅子转向自己,然后粗暴地抓起瘫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女医生。
“宝贝,你怎么了?”余利民顶上丁香的额头。
“看到了什么?”余利明伸手搂起丁香。
丁香本想叫出声来,却不自觉地抱紧了余利明痛哭起来……
2
“利明呢?”余利国走进屋内便问道。
“回医院了。”开口的是季婷。
似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迎接季婷出院的晚餐会在这种气氛下进行。
“森森呢,也不在家吗?”
“我让他先待在淼淼家里了。”余利军说道。
“哦。”余立国点着头放下手提包。
晚饭进行得格外安静。
既没有迎接久病初愈好友的喜悦,也没有痛失至亲的悲伤。
就如年入迟暮的夫妇,没有惊喜,也懒得拌嘴,就这样一口,一口地进食。
余利国终于在饭菜下去一半的时候开了口。
“秀芬,家里有酒吗?”
“我去拿。”徐秀芬看向余利军,没有对话,只是默契地微微点了点头。
季婷从包里拿出一盒烟,顿了顿,又塞了回去。
“没事嫂子,抽吧。”余利军开了口,“我现在也抽烟。”
季婷点点头,从烟盒里抽出三支香烟。
“秀芬,拿个烟缸。”余利军喊到。
“森森的婚事。”余利国望向余利军。
“下半年,应该不影响。”余利军打响打火机答道。
“你们呢?”余利军看了看季婷。
“等妈的事情结束再说吧,过掉半辈子了,面上的是无所谓了。”季婷用那双勾人的眼睛盯着余利国道。
余利国拍了拍季婷的手,深深嘬了口烟。
“大哥,只有这个了,将就着喝吧。”徐秀芬拿出一瓶洋河大曲。
“没事。”
余利国酒过三巡后,向余利军使了个眼色。
“秀芬。”余利军边招手边喊着正和季婷坐在沙发上发愣的徐秀芬。
徐秀芬扭过头见状边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你陪嫂子去大哥家吧,一会儿我跟大哥去医院找利民商量一下妈的后事。”
徐秀芬点点头。
待到两个女人离开后,余利国闷了一口酒,盯着余利军。
“昨晚我们走后,利明去过。”余利国涨红了眼睛。
“什么意思?”余利军心里咯噔一下。
“妈的日记不在。”
“所以你不让我说我们去过?”余利军哽咽起来。
“嗯。”余利国又闷下一口酒,仰头叹了口气。
“可是妈这晚上不在家不是第一回了,他怎么知道会出事?”
“所以才要拿走日记,他知道妈回不来了!”
余利军像突然泄气的皮球瘫软下来。
“不可能,哥。”
“利明不可能做那种事,你可能,我也可能。”余利军边摸着口袋边带着近乎哭腔的语气说道。
余利国从手提包里掏出烟盒递给余利军。
“但他妈的利明,绝对不可能的。”余利军把头埋到桌上。
“利军,森森快结婚了。”余利国抓住余利军的手,“你昨晚没去。”
余利军听到这话一下竖了起来。
“哥。”
“你听我说,我也相信利明不会乱来,但如果。”余利国用力一摁,抓得余利军生疼。
“我是说,如果真的有问题,我来承担,你只要咬定自己是直接回家的,听到没?”
余利军愣了一会儿,末得点了点头。
3
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两个脸型略微有些相似的男人并排坐在沙发上。
身材异常魁梧的男人站起身来,摁灭手中的烟蒂,拿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
“你先回去吧。”
“没事,一起吧。”
陆平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阴沉的弟弟,一时间提不起脾气,自己虽然没有比他大上几岁,但从小就对他有着比父母还苛刻的要求。
自以为很了解弟弟的自己,不知何时起也开始动摇。
自己究竟是否认识眼前这个流淌着相同血液的人。
陆平催动汽车后,便一直在想办法打破僵局,说点什么。但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没什么头绪。
傍晚的尸检报告表明秦素珍在死亡当晚服用了大量安眠药,并且在食道里还有残留的饺子,身上无生前伤,所有骨折都是死后造成。
陆平将现场勘查的线索和尸检报告的结果结合起来,和陆边讨论了两个多小时,结论简直令人咋舌。
如果说下午对家属的询问,所有情况都属实,那么秦素珍就是在废弃校园的教工楼天台吃着饺子,服下了大量安眠药,趴在栏杆上死亡后又碰巧栏杆断裂,坠下了楼。
这样的结果令人哭笑不得。
凭借陆平的直觉,事情绝不可能那么简单。于是陆平决定再去现场走一走,如果当真是自杀,现场缺少的东西可不仅仅是遗书这一样。
经过除夕的彻夜狂欢之后,仿佛全世界都随着新一轮的月色进入了休眠状态。路上仅有偶尔叼着烟头的雀友悠哉地晃回家去。
陆平和陆边一路无言,最终还是陆边先开了口。
“哥,你说,如果我杀了人。”
陆平并不觉得意外,他安静地听着,并未急着打断陆边说话。
“如果我杀了人,恰巧你也被当成了嫌疑人,你会替我顶罪吗?”
“不会。”陆平回答得很干脆,“因为我是警察。”
“可你如果不是警察呢?”
“没有这种如果。”陆平顿了顿,“但他们不是。”
陆边扭过头看了看陆平。
两人对视一眼后,邪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