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空气里特有的咸腥味，接连不断的浪潮声中，少年晕乎乎地醒了过来。
“你终于醒了，不然我就打算把你给扔进海里喂鱼了。”视线里出现了两只脚，耳边是熟悉的声音。他想要慢慢地爬起来，却发现动弹不得，原来身体被绳子捆绑起来，侧倒在地上。
“你就别挣扎了，没用的。我也不用特意教训你，就把你扔在这里。”少年用有限的视野扫视了四周，发现已经不是刚开始来到的那个地方，不远处的海边只有一艘货船，而不是一开始的渔船区域，这里要偏僻得很多，一般情况下很少会有人来这里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今晚就有人把你给捡回去；如果运气差的话。。。。。哼，那是你自找的。”
虽然看不到他的正脸，但是这声音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女孩的那位青梅竹马，他应该是来报复我的。“我知道，这件事都怪我，是我自己说漏了嘴，才会发生那种事，都怪我，是我对不起她们一家！”少年并不生气，满腹的内疚让他不再想要抵抗，只是乖乖地躺在地上，等候来自命运的裁决。
“别自作多情了！”男孩狠狠地踩了一脚少年的头部，使它有些陷进了湿软的泥土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在我面前装可怜，以为我就会饶过你？我告诉你，做梦！你自己做的孽，就要你自己来偿还！你这辈子也别想求得她的饶恕，你早死了这条心吧！”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我知道。。”
“马上我就要出海了，混在这艘船里，这里和其他地方之间的航线只有这一条，所以只要顺着这条船的路线走，肯定会找她们一家的。至于你啊，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吧。”
“求求你了，也带上我一起吧，我也真的。。真的。。好像再见到她。。”少年已经泣不成声，“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哼，你做梦呢，想都别想，还要带着你这个凶手去找她？你当我傻吧！谁知道你是不是你父亲派来抓她的。”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我也是被家里人追赶的，我父亲要抓我，所以才逃到了这里。”
肉眼可以见到的远处，一群拿着棍棒的家仆向这边海岸跑了过来，一边放声喊道“少爷！少爷！你在哪啊！”
“我没骗你吧？他们真的是来抓我的。”
“切，你个混蛋，我也不管你了，你就自生自灭去吧。”说完，男孩转身就向着不远处的货船走去。
“你等等！这样你是跑不了的。这附近的海域和航道也是我家负责管理的，待会儿我家家仆发现了我，我会让他们搜查那艘货船，到时候你根本跑不掉！”
“你居然敢威胁我！找死吧你。”
“如果带上我，也能在途中帮你解决食宿问题，你总不至于就这样什么都不带就上路了吧，到时候恐怕你还没有找到她，人已经不知道在哪了。”
男孩觉得少年说的也有些道理，立刻过来给她松绑，“哼，就先饶你一条命，等找到了她我再收拾你！”
“谢谢你！谢谢你！到时候任你处置。”
“哼，快走吧，少在这磨蹭，不然我可不管你。”
“嗯嗯，走。”
就这样，两人趁着船上工人上下搬运货物的间隙，偷偷溜进来货舱里，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周围的浪声逐渐大了起来，家仆们的叫喊声也越来越微弱，两人这才完全舒缓下来，瘫坐在船舱地上。
渐渐入了夜，周围一片漆黑，不远处的缝隙里隐隐透着光亮，还有食物的香味。两人都饿了。
“喂，你不是贵族少爷，能耐大嘛，有本事去弄点吃的过来。”
“嗯嗯，那我去试试。”
少年在黑暗中四处摸索着，磕磕绊绊地爬到了船舱门口，因为饿得没有力气，用尽全力敲着舱门。木制舱门外的光亮和香气，一切都是那样的诱人和美好。“喂！有人嘛！有人听到嘛！”
周围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了，脚步声逐渐向舱门附近靠近。门开了，一群中年人和两个小孩面面相觑。
“那个。。。我是。。。”
“你是番长家的人？”站在人群前排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指着少年身上的衣服，“这是你们家的家纹吧？我以前见过这个。”
“嗯嗯是的！他是我的爸爸！”
“哦。。那你旁边这位呢。”
“额。。。他是。。。我朋友。”站在一旁的男孩双手叉腰，一脸不屑地把头撇了过去。
“这样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们想要借着船去外地找一个人。”
“哦，那你们家里人知道嘛。”
“额。。。。”两个人都沉默地低下了头。
“船长，这可是当地番长家里的孩子，要是弄丢了，我们可承担不起啊，要不还是先返程把他们送回去吧，番长我们可是得罪不起的啊。”
“是啊是啊。”一旁众人紧跟附和。
两个男孩非常紧张，一脸窘态，低下头只是不说话。
“你们要去找什么人啊？”
“我的一个朋友。。。因为我的原因，被家里人赶出了这里。。我想去找到她，当面和她道歉。。。”
“小孩子之间的闹别扭，就这么点事，也别搭上我们啊，我们可是要做生意吃饭的，哪里有功夫陪你们玩啊。”另外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男子嚷道，其他人也开始议论起来。
听到这话，两人的神情更加地为难了，少年甚至忍不住哭了出来。
望着眼前这个倔强的贵族少年，船长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侄子小时候的经历，忍不住泪目。“好吧，我可以带着你们走。不过你们要想清楚了，我们可不只是去一个地方，到了每个地方，也只停留一周时间，一直到两年后，我们才会回到镇上，到时候，你们就自行回到自己家去，清楚嘛？”
“太好了，可以的，可以的，完全没问题，谢谢船长！太感谢您了！”两个少年的眼里顿时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不过，我也不会白养着你们，你们要在船上做些杂活，用来抵消你们食宿所需的费用，知道嘛？”
“知道了，知道了，没有问题。”两人齐声回答，这默契一时间让两人觉得有些别扭。
之后，船长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小客舱，放上两张床铺，将两人安顿在这里。
“不好意思啊，委屈你和我挤在这里了。”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你这么跑出来，家里人知道嘛？”
“要你管啊，反正没有蠢到被人追着跑。”
“我这还是第一次在船上过夜呢，之前好像也只是和她偷跑在船上玩过一次。”
“不愧是你们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这么浅薄无知，我和她小时候不知道一起出海过多少次，就算掉进海里也淹不死，从小就会有游泳，要是你恐怕早就淹死了。”
“还真是的，就那次我和她划船出海玩，一时脚滑掉到海里，因为不会游泳，还是她跳到海里救我的，我这才捡回一条命。”
“她也真是倒霉，居然救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怎么骂我都无所谓，不过你平时就是这么说话的嘛？”
“我乐意，你管得着嘛。”
“我在说她啊。之前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她曾经谈起过过你。因为你的说话方式，常常会让周围人觉得很困扰，不明白你想要表达什么，还是对于来自别人关注的恐惧，让你不想面对真实的环境。她真的很担心你，希望你能从原来的世界里走出来，好好地和别人交流，相处，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要做什么，成为能够理解你，陪伴你的人，成为你的朋友。其实啊，她真的一直都在担心你的，只是你自己什么都不说，这也让她很困扰啊。”
男孩不再说话，侧过身子盯着船舱壁上的一个洞，只是发呆。少年也没有再说话，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进入了梦乡。
虽有云层的遮蔽，海上的星光依旧耀眼，一夜并不漫长。
从那之后，两人开始过起了普通船员的生活，清洗餐具，整理衣物被褥，搬运轻便货物，整理甲板上的杂物，遇上海浪，也会帮忙升降帆布，固定物品，牵拉桅杆上的引绳之类的。男孩由于常常陪着父亲出海打鱼，以及在家中帮忙做些家务，所以海上这些事情都做得很得心应手，相比之下，少年因为不怎么接触过这些，所以就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经常被男孩数落。
“喂，这个还没洗干净吧，你注意点啊，要是被骂我可不管。”
“嘿，你倒是用点力啊，快点啊，你那边快倒了！快点！”
“你这个捆得叫什么啊？真是贵族少爷，什么都干不好，一旁站着点。”
“箱子怎么能放在这呢？你是傻嘛，到时候起风了连你也一块掀下船去。”
每天要做的各种杂事很多，所以少年被男孩数落的地方多如牛毛，不过少年并没有反抗，只是低下头耐心地听着，以及不住地点头。在一旁干活的众人看来，如果不是少年身上穿着的那身绸缎红袍子，还以为男孩是主子，少年是仆人呢。
一天晚上，少年和男孩两人正在船舱里睡觉，船晃得比以往都要厉害，耳边突然响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他们也被吵醒了，睡意全无。
“海浪来了！风特别大，赶紧收东西！”
“那里的还没收拾，你们去放帆！”
“哪里有人？帮我抬个箱子！”
“船尾的情况怎么样？快去看一下！”
两人赶紧冲出了门，迎面撞上正站在甲板上指挥船员行动的船长。“你们来啦。去船尾看一下，那里还缺人，注意安全！”两人应声扶着船檐向船尾挪过去，因为船体剧烈的摇晃，他们多次被掀倒在地上，前进十分困难。
“快！手给我！”前面的男孩向倒在地上的少年吼道。
“别傻了，你可别死在这里，我和你的账还没算完呢。快点！”男孩转过身去。就这样，两人拉着手，向船尾慢慢地移动。
船尾有个箱子，因为船体的剧烈摇晃，在两侧来回地滑动，差点被掀到空中。
“我们去搬那个！”
“好！”
“一，二，三！一，二，三！”两人慢慢地搬起箱子，一点一点地向船檐旁边的过道挪去，那里绳索和挂钩，可以用来固定。
两人放下箱子，打算靠在船檐上休息一下，又是一阵海浪卷了过来，两人因为都处于站立状态，重心不稳，被掀到了空中，处于外侧的男孩没有抓牢船檐上的栏杆，被掀翻了出去。
就在他快要掉落的瞬间，少年拉住了他。海上的风很大，少年一手抓着船上的壁钩子上的绳索，一边拉着男孩的手腕，男孩的身体在船外侧来回摇摆。
“快！抓住绳子！我。。快撑不住了，快！”少年将绳子的另一端甩向了男孩。男孩迅速抓住了绳子，借着少年的手腕，一把拉回了船内，两人躺下来紧紧地抱住地面上的木杆。
看着一旁气喘吁吁地朝着他笑的少年，男孩有些羞涩，很不情愿地转过头去，“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原谅你，就算我掉进海里，会游泳也死不了，所以该找你算的账我一笔也不会忘。如果是你掉进海里，我可是绝对不会拉你的，这次算你走运。”
“不会的”少年渐渐喘过气来，“刚刚你不是也拉了我一把嘛，算是还你了。”
“算你还识相。”男孩转过脸来朝少年看了一眼，“不过你手劲也没我想的那么弱，勉强应该能和我打一场。”
“我还没和人打过架呢，要是我家里那两个姐姐算的话。”
“没打过架？哈哈哈哈哈，你这也太弱了吧。没打过架还算男人嘛，真不懂她到底看上你这种弱鸡哪点，我看你根本就没法保护她吧。”
“我突然发现我们俩其实挺像的。”
“恶心死了，哪里像了，别和我套近乎，小心我现在就揍你。”
“不是像，准确的说，应该是处境相同。别看我这个样子，家里又怎么样，其实我在同龄人里也是没有朋友的。别人每天都聚在一起，聊他们喜欢的事情，我完全插不进去，一直都是一个人过的，直到我遇见了她。怎么说呢，她应该算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了吧。如果对你来说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了。”
“别把我和你扯在一起，她是因为可怜你，才会陪你玩的，至于我，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早就了解对方了，这还用你来说。”
“是啊，她确实可怜我，把我从那个深不见底的世界里拉了出来，给了我希望和光明，让我知道对于明天的憧憬，生活和快乐，思念和愧疚，体量和包容，我当然要感谢她，是她让我知道了这一切，感受到了这一切，并且无比渴望和向往这一切。如果没有她，可能现在我还是那个郁郁寡欢，不知所以地在路上疯跑的小孩呢。”
“她从小就是那个样子。那时候我还小，个子还没有她高。有次我和其他人一起玩，别人嘲笑我爸是个酒鬼，整天醉醺醺的，还在我面前扮演我爸喝醉酒的样子，我当时就火了，和他们扭打起来，但是当时我力气小，打不过他们，被他们按在地上。她当时刚好路过，救下了我，之后我们就成了朋友。我和她说了家里的情况，她就回去告诉了他的爸爸。他爸当时是我们那的船夫长，然后就来了我家，带着我爸爸一起去出海打鱼，我爸爸的精神也逐渐恢复了过来，家里境况也得以好转。从那以后，我就发誓，要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和伤害她。然后她就碰上你了，还真是不走运。”
“这样啊。”少年似乎有些理解了男孩之前的言语和行为，向他投去理解的神情。
“别这么望着我啊，怪恶心的。”男孩又一脸嫌弃地转过脸去。
海上的风浪逐渐停息，船体也不再颠簸，恢复到平稳的状态。因为先前疾风的影响，天上的云层褪去大半，露出了皎洁的月色，温婉柔和，落在甲板上，和之前的凶恶狰狞相比，宛若两个世界。
“那个。。。我说，我们要不。。。做朋友吧。”少年一边望着月亮，一边若无其事地说着。海上的风轻轻地掠过少年的发梢，神情凝练温和，像是一幅油画。
“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