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在神社里呆久了,毕竟被捡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它活得越发像一只神社里的猫。和数里外的山下小镇不同,山里的生活出奇得简淡,时间彷佛也慢了下来。在这种氛围的感染下,它也变得稳重起来,一举一步,皆有章法,说它是一只神猫,也不为过。
清晨降至,新鲜的阳光渗入深邃幽静的丛林乔木,滴落在古老的青苔石台阶上,淅沥的鸟鸣声逸散开来,绯红的明神鸟居上,是注连绳在风中摇摆,预示着神域的黎明。早起的巫女们各自梳洗毕,开始了社殿的清洁和祝祷工作,这是一个富有仪式感的开端,干净整洁,庄严肃穆,是对于神明最为基本的敬意。
鸟居附近的杂草又长高了些,就会有拿着小锄和背篓的巫女前来,小心地从土壤里剖开植被的根部,以免惊扰了神明的安歇。小猫也会摊在一旁,眯着小锄头来来回回的笔划,偶尔抬起爪子挠挠头,或是打个哈欠,再慢慢俯下身子,便是一顿沉默。滚圆的眼睛只是半睁着,就好像社里派来的监工,叫人愉兴未尽,又多了份拘谨。
有人在用蘸水的布擦拭拜殿前的地板,小猫也会倚靠在水桶边上,脑袋随着巫女手中的布一来一回地摆动。或者是把脑袋伸进边缘不高的木桶里打探一阵子,看看舌头能不能舔到水面。甚至是在已经擦过的仍有水渍地板上,捻起一道优美的曲线,留下一粒粒妖娆而妩媚的梅花烙,像是一番云雨后,被神明种下的草莓。巫女们并不介意,也更谈不上苛责与抱怨,只是觉得有趣。
每日的进食,照例一众人员都是在偏殿里共同进行的。小猫来了以后,也给它安排了一个位置,只不过别人用的是小桌,而它则是一只小碟,里面摆放着当天的食物,有新鲜的米饭,当季的蔬菜,腌制的小菜或者鱼干,丰盛一些的还有当天刚捕捞上岸的海鱼边角料,纵然是给猫的食物,也能看出神社主人的用心所在。有时遇上炎热的夏天,社里会买来很多的西瓜来犒劳众人,在树荫下的井水里冰镇一段时间再拿出来,清冽可口,总会分给小猫一块。面对着比自己脑袋还要大的西瓜块,它总是先舔舔四周的棱角,直到心里有数了,找准合适的入嘴口,接着再大口饕餮。鲜红的汁液附着在嘴边的毛发和胡须上,藏不住的满足和喜悦从眼角溢出来,这是它在表达对于食物的敬意,以及神明的感恩。
每当众人静坐冥想时,小猫也会乖巧地找一处角落坐下,并不四处走动,只是好奇地打量四周一动不动的人类在做什么。在它头顶上方不远处安放着殿内的御币,偶有溜进殿内的风搅扰了一方宁静,御币缓缓挪动起来,猫也并不觉得诧异,只是坐着。这样的场景已是平常了。如果实在困得不行,他也只会趴在地面上打盹,并不叫出声来,或是起身走动,打发无聊的沉默,至少殿内的人都没有察觉到它有任何讨人嫌之处,因而也愈发地将之视若神明。
社里常常会有季节性的祭祀活动,那时候镇上很多人都会赶来这座僻静的山上,对于疏于见人的小猫来说,这样的热闹日子总是不多见的。社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临时搭建的路边小摊和神轿游行的人群,让本来就不大的院落显得更为拥挤。遇上这样的情况,小猫往往会躲在人群稀少的末殿下方,僻静幽凉的树荫,身旁的石块和杂草,没有人类的打扰,这些就足够它消磨许久的。轻柔的山风抚过屋底的木栏杆缝隙,浸透着着山涧和草木的清新,夏日的焦躁与炎热也无所遁形,都被稀释糅合进树荫里。远处隐隐传来的喧闹和热烈,驻足在轻微的鼾声外,只当是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