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西摩斯市的夏天走的如此之快,秋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掐指一算,瑞拉杰已经在这座城市,呆了一百多天了。
现在,九月多了,西摩斯市的学校也开学了。
那些背着书包,嘻嘻哈哈一边走一边笑的女孩子,和瑞拉杰一样大。但是她们却毫无关系,甚至,瑞拉杰连去参加升学考试的机会都没有。
每天,默默地送信,每个星期去拿她那份微薄的工资。一日一日,瑞拉杰从未休息。她想哭,特别是看着那些学生走进高中的时候。
而每天最开心的时候,估计就是在路上偶然遇见警察先生,和他打个招呼的时候吧,看着他刚强的脸上的那一丝微笑,这个时候,她才会真正地笑出来。
今天,是公历6604年9月13日。
邮局前台看了看瑞拉杰,叹了口气。她的头发还是那般柔顺,而且好像长长了些,带有笑意的眼睛仍旧明亮。但是她也瘦了,比刚来的时候更瘦了。
“这个快件你拿去吧,算你二十份。”前台小姐从柜台底下,用两只手搬出一件被硬纸板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东西,“和信一样,最好送到本人手上。”
“好的。”瑞拉杰伸出双手接过那个东西,却一时间没有拿稳,在对方放手的那一瞬间向前踉跄了一下——这东西太重了!起码,起码有十几公斤吧。怪不得要算二十份呢……
两分钟后,瑞拉杰推着邮局配送的小推车,拿着地址出发了。天阴着,仿佛随时会下雨,瑞拉杰理了理帽檐,把缩在帽子里的头发展开来。
“这天气真让人不舒服……”她看向天空,抱怨道,随后又低下头查看地址,“克远路十九号,送给学号233333的同学……看来是个学校……”
学校,学校……瑞拉杰又想起了那份让她伤心的回忆,她摇摇头,不再想下去,推着她的小车子继续前进。
在绕过三个路口时,瑞拉杰发现自己到了。现在是下午三点,这个“久艾省省立第四高级中学”门口可谓是空无一人——都在上课,只有执勤的保安坐在门卫室里读报。瑞拉杰还没有送过这种买卖,犹豫不决地在门口徘徊,直到被门卫叫住,“喂,那个邮差,你是有信要送吗?”
“啊啊,是,是。”瑞拉杰一时间愣住了,推着她的小车子缓缓走过去,“那个……请签收。”
“嗯?我看看。”保安放下了手中的《摩斯日报》,推开门走了过来,“这我可签收不了,待会等下课了,我去喊那个学生过来签收。你就先站一会吧,等个四五分钟的。”
“是……是!”瑞拉杰双手握着车吧,不知所措,不过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待。
天越来越阴了,仿佛马上就要下雨,已经有人家在往回收衣服了。瑞拉杰还在这里木木地站着,等待着。
过了一会,随着一声铃声响起,学校里面变得热闹起来。不一会,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她的身高和瑞拉杰差不多,留着一头瑞丽黑色短发,轻巧地飘在脸颊两侧。与下面穿着的蓝白条纹衬衫校服相呼应,显得轻灵而不轻浮。和瑞拉杰不一样的是,她已经发育了,胸部像两个小桃子一样地隆起。学生格子短裙下面穿着白色丝袜,脚踏一双小皮鞋,称托地恰到好处。和她一比,瑞拉杰的打扮简直土气死了。而瑞拉杰一直盯着她的货物,脸隐藏在帽檐当中,什么都没有看到。
“您好,门卫先生,请问是我的邮件到了吗?”她灵敏地走了过来,对着门卫问道,“啊,那边有个邮差,我去问她一下。”
瑞拉杰仍旧盯着她的小推车,可能她并没有听见这段对话吧。
“您好,邮差先……小姐。”那个姑娘直径走了过来,问道,“请问这个货物是我的吗?”
瑞拉杰猛地一震——这个声音多么耳熟!而自己四个月前还和这个声音的主人一起背过书……她可能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抬起了头,让对方看到了自己的脸。
“瑞拉杰?”那个女生可能也是同样震惊,她的声音变了一点,“你……发生了什么?”
瑞拉杰无语,只是呆呆地望着对方。莱茜·维克特·梵瑟卜,自己的初中同学……成绩还没有自己好……
“你四个月前就这么失踪了,连升学考试都没有参加……”莱茜看上去相当惊喜,还有一点好奇,“现在你怎么了?怎么穿着这一身制服?”
“您就是学号233333号的同学吧,先把邮件拿去……”瑞拉杰用自己能达到的最低沉的声音(其实一点也不低沉,她正在变声期)说道,一边艰难地搬起那一包东西,“请签收。”
“你……”莱茜看上去相当疑惑,“你怎么了?”
“我没事,请签收。”瑞拉杰尽她最大可能稳定住情绪,挤出一丝笑容,找了个听上去最合理的理由,“这么重,我还好奇是什么东西呢……”
对方的眉毛抖了起来,她能看出瑞拉杰正在应付她。但她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拆开了包裹。
瑞拉杰第一个感觉到的就是,好亮啊!金光闪闪的……这是一大堆……金币!而且里面还有几个银白色,更大的……铂金币!!
她怔住了,这么多钱,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
一张纸从这一堆钱币中掉了出来,莱茜拾起来看了看,咕哝道,“一个学期生活费才两铂金币五十金币,太少了吧……”
这一堆用这种金色的金属铸成的片子闪闪发光,上面刻着的Au(金元素符号)格外耀眼,里面隐藏着的铂金币仿佛钱币中的巨人。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瑞拉杰身上……“才两铂金币五十金币……才……”
“喂,瑞拉杰,你去哪?”莱茜喊了起来,刚才瑞拉杰趁着她阅读父母写给她的纸片时,悄悄推着小车子溜走了。
“我还有点事,要去邮局。”瑞拉杰连身子都没有转过来,莱茜只能看见深灰色的头发拖在她的背上,微微颤抖着,“马上就要上课了,您请快点回去吧,小姐。”
莱茜站在那里不动,不久之后,她将这些钱币慢慢收进了背包,走回了学校里面。
(伊斯坦布尔这边)
“马上要下雨了啊。”伊斯坦布尔穿着整整齐齐的制服,警帽紧紧地扣在他的头上。刚刚解决一个自然生成的人类犯罪者的他缓缓将手枪收回腰间的枪袋,将军刺插回绑在腰带上的剑梢,“今天应该是带伞的……不过撑伞不利于机警行动……算了,步枪要是进水就麻烦了,还是撑上吧。”
很快,一把带着五彩条纹,上面印着大大的几个字母“MPSP”的雨伞就犹如一朵花一样展开了。虽然风格和伊斯坦布尔很不相符,但是起码这是一把极其实用的雨伞,伊斯坦布尔甚至可以撑着它从十楼上跳下来而毫发无损。
继续往前巡逻,他一手撑住雨伞,一手随时准备抽出军刺。毕竟在这个国家,战斗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无论是和怪物还是人类。
街上的人稀稀拉拉,一是因为这是工作时间,人本来就少,第二是因为马上就要下雨了,就算是还在行走的人们也大多数打起了伞。
秋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这压抑的气氛还是被一阵雨幕所打断。雨点几乎是不间断地打下来,而且还在不断变大,没带伞的人们纷纷用随手能拿到的东西挡住头,寻找地方躲避。
伊斯坦布尔则迈着他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直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眶……
瑞拉杰缓缓地走着,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沿着她的衣服流下来。但她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仍旧慢慢地走着。雨水打在厚布缝制的帽檐上,发出清脆地“滴答”声,又顺着边缘滴落。薄薄的帽子和夏衣早已被浸透,黑色短裤下沿不断有雨水淌下,沿着她已经有一定曲线的大腿和小腿流下,灌进鞋子里。
伊斯坦布尔快步赶上去,瑞拉杰只感觉到头上的雨好像停了下来。并且有一股温暖的气息朝自己接近了——一种信任的感觉。她急转过头,看着这一身淡蓝色制服,和上面那张让她感到安全的脸,“不要淋雨啊,会生病的……”
伊斯坦布尔没有再说下去,瑞拉杰的脸现在可谓是一塌糊涂。整个都是湿的,下巴在不断往下滴水,双眼红肿着,仿佛刚刚哭过。嘴完全不知道该往哪边咧,基本是形成了一个倒着的月牙形。
“怎么了?”伊斯坦布尔轻声说道,其实不用他说,瑞拉杰也会和他倾诉的。因为现在,他几乎是瑞拉杰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五分钟后)
“我没有办法啊!呜……她家有钱,两个多铂金币都嫌少!我,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铂金币……呜……”瑞拉杰呜咽着,对伊斯坦布尔哭诉道,“凭什么,凭什么……”
伊斯坦布尔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右手一直抓着伞,感觉有点僵。但是他一直在聚精会神地倾听。他把左手搭在瑞拉杰的肩上想安慰她,但却被她甩开了。
“凭什么,凭什么?这不公平!我们明明是同一个年龄的,明明是同一个班的,我的成绩明明还比她好,为什么她能坐在教室里听讲,有人供养她,而我却要出来打工?凭什么???呜……”
她的情绪爆发到了极点,但是仿佛瞬间就熄火了,就像平面直角坐标系中a是负的的二次函数一样,生长到达顶点后就会急速下降。她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双手捂住眼睛,不住地颤抖。雨幕里面,这一把大伞里形成了一个奇妙的二人空间。
伊斯坦布尔手足无措,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崩溃的瑞拉杰。身为警察,他会处理几乎一切事情,但是眼前这个瑞拉杰,让他慌了阵脚。
这个时候,就只能讲大道理了吧。至少伊斯坦布尔是这么认为的。
“不要伤心了,瑞拉杰。”伊斯坦布尔还是轻轻地说着,但是声音也变了一点,“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但是它又出奇地公平,伤心不会有任何益处,它只会伤害你自己和那些不想让你伤心的人。”
瑞拉杰停住了,她的手渐渐离开了脸庞。伊斯坦布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慢慢擦拭着瑞拉杰脸上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
“你要记住,你无法选择你自己的出身,但是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终身!”伊斯坦布尔擦净了她的脸,雨幕中的这把静止不动的雨伞中洋溢着一种别样的气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不要罪怪那些自己无法控制的东西了,用自己能达到的方式努力,努力再努力,你终有一天能成功的!”
瑞拉杰的眼睛中闪烁着什么,是泪珠?可能是;是感激?也可能是,当然,最有可能的,是希望。
“你要记住,瑞拉杰,两个,还是二十个铂金币,都不是她自己赚来的,都不是她自己的。”伊斯坦布尔本无意贬低他人来安慰她,但是见此情形,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只有你通过努力得来的钱,哪怕只有一个铜币,都比不是自己赚到的一百个摩斯币(注:这个年代,一摩斯币兑二十铂金币。根据《人类摩斯共和国国务院公历6600年国际钱币兑率》)好!努力攒钱,你终有一天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光荣地上到学!”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伊斯坦布尔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太久了。所以他一咬牙,把伞把塞进瑞拉杰的手中,调整了一下帽檐的角度,就走了出去。
“当然,爱护自己的身体啊,不要淋雨。”他走出两米,又站在雨幕中回过头来,“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淋雨会生病的。”
伊斯坦布尔慢慢地走远,他仍旧不紧不慢地严肃巡逻。瑞拉杰拿着那把伞,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警察先生走远。
第二天早上,她把伞还到了公安分局。正好遇见前来换班的伊斯坦布尔。穿着严肃制服的伊斯坦布尔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她也报之以灿烂的微笑。同时,她捏紧了拳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为了不让警察先生担心,自己也必须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